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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良这个年过得很不开心,虽然女儿解释了,他也信了,但村里人不信啊。
陈国良只有小学文凭,当年村里没老师,他又识得几个字,就被村支书给赶鸭子上架了,没想到一干就是二十年。
刚开始的时候,一个月1块钱工资,外加每天1个工分,大队(村)在年尾还会再给一点粮食。到了现在,每个月7块钱工资,没有任何补贴——即便如此,工资还经常被拖欠,也不知当地『政府』怎么会缺那点钱。
这就是民办教师。
陈国良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就是把一儿一女都送进了中专。
8o年代的中专要读四年,第一年学完高中全部的基本课程,剩下三年读得是专业课(相当于本科内容)。毕业就包分配不说,还能捞到干部编制,是农村和小县城子弟们翻身的好机会。
为了送儿女读中专,陈国良已经背了一屁股债,若非有城里的妹妹帮助,他根本撑不过来。
可惜,女儿只赶上中专辉煌的尾巴。学校的粮票倒是够用,但吃饭时必须另外掏钱,只用粮票是没饭吃的。毕业后也没啥干部编制了,只能分到棉纺厂当普通女工,结果还惨遭下岗。
儿子就更惨,现在中专已经基本等同于高中文凭了,虽然包分配,可鬼知道分到哪家破厂。
说实话,不管是陈桃还是陈实,姐弟俩所学的知识,并不比普通本科生差,他们纯属倒霉而已。
现在可好,谣言传遍了全村,甚至还在城里传,全家都不敢出门了。
听到外面传来的喧哗声,陈国良问儿子:“又出什么事了?”
陈实探头出去望了几眼:“来了很多人,就在学校外面。还有个穿西装的,好像在提姐的名字,村支书就在他旁边。”
“我出去看看。”陈国良起身道。
“别惹事。”妻子忙喊,她身体不好,经常需要卧床休息。
陈桃正在自己屋里看书,笑着走到堂屋说:“可能是我的老板来了。”
陈国良问:“就是你昨天去镇上给他打电话那个?”
“嗯,是他,”陈桃开心地往外走,“爸,你就放心吧。他一来,肯定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他又不是神仙。”陈国良显然不信。
陈桃笑道:“他有时候就是个神仙,能把死人骗活了。”
陈实连忙跟上,问道:“姐,你们老板还缺人不?我不想留校了。”
“胡说八道,为了让你留校,你姐给校长塞了好几千块钱!”陈国良立即呵斥,在他的观念中,还是铁饭碗更靠谱。
三人又走了几步,就听宋维扬指着学校说:“知识改变命运,不说读了书一定能赚大钱,但识字总比不识字强。我跟你们说啊,你们的小孩以后去城里打工,能记会算的,涨工资都更快。要是有谁聪明,被老板看重,那也得有文化才行,不然就算老板想提拔你,你自己都干不下来。”
村民们嘻嘻哈哈在笑,都没把宋维扬的话当回事儿,因为村里根本就没有进城打工的概念。
这些人之所以有耐心听宋维扬讲话,是因为宋维扬有钱,他们还停留在陈桃一个主意赚十多万的震撼当中。
“好,说得好,不愧是大老板!”只有村支书热情捧场。
宋维扬已经没剩下多少说话的兴致,对村支书道:“这学校太破了,我捐5ooo块钱,给教室装窗玻璃,再把屋顶翻修一下。总不能让学生风吹雨淋的,这样才能安心读书!”
村支书连忙弯腰致敬:“感谢大老板对学校的支持,我代表全村百姓给你鞠躬!”
或许是宋维扬之前表现得太大方,现在捐5ooo块钱,村民们居然没多大反应,也有可能是翻修学校跟他们无关。
这些人见到陈桃出现,立即涌过去,各种夸奖,各种羡慕和讨好。
全是赞美的话,跟昨天完全两样,这让陈国良有些不适应,很快又笑呵呵的跟村民聊起来,大家似乎都当谣言根本没有传过。
晚饭是在村支书家里吃的,专门宰了鸡鸭待客,郑学红负责拼酒,喝得七荤八素。
宋维扬也喝了几杯,走到院子里吹风醒酒,陈桃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
“是不是有些不习惯?”陈桃突然透出自卑,“村里三年前才通电,到现在连一台电视机都没有。上次郑大哥送我回来,我坚持让他在镇上等,就是怕他会看不起我。”
宋维扬坐在石阶上,感慨道:“你挺不容易的,在这样落后的环境长大,居然还能考上中专。”
“还行吧,毕竟我爸是老师。”陈桃道。
“经济落后不可怕,可怕的是思想落后,”宋维扬道,“今天下午我说要捐钱翻修学校,那些村民居然没什么反应,当时我就感觉背心凉。”
陈桃苦笑道:“你说知识改变命运,其实村里人都懂。我和弟弟考上中专的时候,他们很羡慕,但羡慕过后,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打个比方吧,他们知道读书可以出息,就像知道在路上有可能捡到钱。那种希望极其渺茫,微乎其微,以至于他们根本不敢去想。若是哪家的孩子真的聪明,展现出惊人的学习天赋,他们为了孩子,就算卖血都要供孩子读书。”
“可能吧,但环境太差了,”宋维扬说,“不是经济环境,而是舆论环境。他们觉得自己的孩子不是读书的料,于是就说读书无用,久而久之,孩子们就相信了,这种观念深刻入骨。”
陈桃点头道:“也对。以前我在村里读书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的成绩比我还好,但跟镇上的学生比起来就差远了。他非常聪明,读到五年级就没读了,是自己不读的,他说读了书没用,跑去给木匠当学徒,现在做了木匠。我就不一样,除非农忙时候,我爸平时不让我干活,一直『逼』我看书写作业。就这样我读了初中,成绩越来越好,终于走出大山了。”
“嘿嘿,”宋维扬突然笑了两声,“别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了,商量一下怎么报仇吧。那个叫孙什么……”
“孙林。”陈桃说。
“对,孙林,”宋维扬道,“这人得抓起来,不能让他再骗女工去深城当小姐了。”
陈桃说:“有点困难,他死不承认就是。那些做了小姐的女工,虽然是被骗过去的,但现在都帮着他说话,根本就不承认有这回事儿。”
宋维扬笑道:“既然不能讲道理,那就砸钱呗。”
“砸钱?”陈桃听不明白。
宋维扬道:“用钱能解决的事,那就根本不叫个事儿!回去睡觉吧,明天早起进城。”
宋维扬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他今晚住村支书家。
陈桃看看星空,又看看宋维扬的背影,啐道:“良辰美景,不解风情,都不知道多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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