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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七不太明白,既然是如意想看她穿裙子,为什么皇上却那么兴奋,不仅要求她立刻换上裙子给如意看,还让人去找和如意穿的那身款式相同的来。
因为如意所穿裙子是固定款式,并非定制,本在内府库收着,后来被田七找了来。现在听说要同样的款式的成人衣服,内府库的人便很快按照田七的身量果真找了一模一样的来。且领命那人很会来事,知道田七要扮宫女讨好圣上,于是干脆来了个全乎,又找了女子用的钗环饰物和胭脂水粉一并送来。
皇上果然龙颜大悦。
田七叫苦不迭。她一开始听到这个要求,差一点以为自己身份败露,然而看着又不像,皇上一点生气或者怀疑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看起来心情不错,两眼放光,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扯。
好吧,一定是神经病又犯了。
田七只好领旨回了自己房间。看着手中的衣服饰,她其实也有点激动,都多少年没穿裙子了,再次面对这些,简直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裙子可以穿,胸却要一直束着,脂粉就算了,如意好像不太喜欢,头她会的型不多,且又不够熟练,于是只轻易地挽了个螺髻,用小小的和头同色的夹子固定,再在间簪一朵淡粉色的蔷薇花。至于其他饰物,田七从镜匣里翻了翻,找出一串银铃戴在腕子上。她喜欢铃铛,叮叮当当的让人听着心情能跟着轻快起来。
戴完铃铛,田七又在腰上别了个香包,香包是湘妃色的,挂在鸭黄色的裙间,使得衣服的颜色不那么单调刻板。她又在镜匣里找了找,找出一对耳坠子。银丝绞在红宝石上,宝石被打磨成水滴形,鲜艳透亮,田七放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又放回去。她很喜欢这坠子,但她没有耳洞。女人,无论是官宦之家的女眷还是平头百姓,并不是所有人都穿耳洞的,有人怕疼,有人觉得身体肤受之父母不能有毁,就不会穿。田七不穿耳洞的原因是她娘希望她来生做个男人,虽然她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不过也幸好她没有耳洞,不致使人怀疑她是女人。
打扮完之后,田七在镜子前转了一圈。镜子太小,并不能照出她的全身,但她终于为自己再次穿上裙子而禁不住雀跃,提着裙子左看右看,确认一切都好,于是款款出门。
一穿上裙子,她不自觉地又找回做女孩儿的感觉,脚步迈得轻缓,步幅变小,一下也不踢到裙子。走出去十几步,她惊觉这样不对,太像个娘们儿了。
于是她故意加大了步幅,踢着裙子来到书房。
书房中的太监却告诉她,皇上和殿下刚出门去了,留下话说让她去外头找他们。
纪衡正带着儿子在外面散步。现在快到傍晚时分,太阳已经西斜,却又还不到掌灯时候,室内的光线不如外面好,他就带着如意站在了乾清宫前的月台上。
如意迈着小短腿在月台上溜达,走得不快,纪衡耐心地跟在他身后,基本上是他迈出两三步,纪衡在迈一步。
爷俩也不走远,因为他们在等田七。
日头将坠,却又不甘心就此谢幕,正绽放着一天之中最后的异彩光芒。天空之上霞光万道,云层有如层层叠叠的锦绣堆,被织染上流艳诡丽的色彩,整个世界沐浴在赤金色的霞光之中。
广阔的青石砖地面像是铺了一层透明的金色宫纱,汉白玉栏杆的投影被拉长,似是一架架巨大的篱笆。如意小不点的身形也被放大,投在地面上,成了一个孔武有力的姑娘。
姑娘的心情着实不错,正单脚在地面上蹦跶着玩儿。
纪衡抬头回望,恢弘阔大的乾清宫安静地矗立着,重檐庑殿顶之上的脊兽迎着夕阳,沉默不语。
朱红色的巨柱之间,缓缓走出来一个女子。
女子螺黄裙,削细肩膀,杨柳纤腰挺得笔直,此刻正轻轻提着裙子,脚步轻快地向他们走来。微风掠过,她的衣带轻扬,行走间伴随着清脆的铃音,悦目又悦耳。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装束,站在美得惊心动魄的天光之下,竟也丝毫不见逊色。
她行走在艳丽的夕阳之下,走得近一些时,朝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粲然一笑。美目流转,眸中似是盛了细碎的星光。
一瞬间,天光反倒失了颜色。
纪衡只觉心脏不可抑止地狂跳,他张了张嘴,却不出声,喉咙里似是堵了什么东西,压抑不住,吐不出,激动、悸动、怅然若失,却又让他不知所措。
如意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情,他看到田七,张开手飞快地向她奔去。
田七笑呵呵地接住如意,将他抱了起来。如意其实有些重,田七细胳膊细腿的,虽然抱得动如意,却不能坚持太久,所以于如意来说,田七的拥抱并不能常得。
于是如意更加开心,凑过去笑嘻嘻地贴着田七的脸蛋,与她摩挲,田七笑着回应,抱着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到纪衡面前。
耳力极好的纪衡这回什么都没听到。一大一小,服饰相同的“女人”和“小姑娘”,像是一双漂亮的母女,有说有笑。这画面实在温暖而美好,纪衡看得心都要化开,恍恍惚惚,那对小美人儿已经近在眼前。
田七放下如意,叫了声“皇上”。
纪衡终于回过神来,他没有理会田七,只低头牵了如意的手。父子俩在斜照之中缓步而行,皇上面色平静,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生。
田七走在他们身后。如意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回头要来牵田七的手。田七见皇上并未反对,也跟着如意停下等她,于是走上前牵起了如意的另一只手。
三人便并肩行走,像是一家三口。
“田七,好看。”如意说道。小孩子的感觉很直观,说话也实诚。说你好看,那就是真的好看。
“殿下谬赞,您喜欢就好。”田七低头故意踢着裙子,怕被人皇上现不妥进而怀疑,又欲盖弥彰地说道,“不过这样打扮起来娘们唧唧的,奴才有些不适应。”
纪衡却插嘴道,“你本来就娘们唧唧的。”
田七见皇上这么不给面子,只好讪讪道,“奴才可不是女人。”
这一句话却是正好戳中纪衡心事,他看着田七的侧脸,心想,要是个女人该多好。
田七要是个女人,该多好。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就再也不可收拾,纪衡接下来满脑子都是这句话,想一想,侧头看一眼田七,这想法就会更加重几分,简直让他快要走火入魔了。
到后来还是田七把这两位给劝回去的。
纪衡总觉得,有些事情似乎要脱离掌控了。他心绪烦躁,不愿意去深想,不愿意去多想,甚至已经不愿意去费心思给自己找理由。他刻意回避着某一类事情,刻意遗忘某些疑惑。他本能地认为,一旦他把某扇大门打开,那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第二天,纪衡黑着眼圈去上朝。下了朝,在养心殿又看到田七,纪衡现在已经有些不想面对他,于是传来盛安怀,让他给田七安排个别的差事。
盛安怀素来会体察圣意,但是这次,他没想对。田七越来越得皇上信任,最近几天又没出什么异常,盛安怀自然而然地以为皇上所谓给田七换个差事,就是换一个更得皇上信任的事情干,比如守夜。
晚上值夜的差使虽低调,并不如白天上值那样得风光有面子,却绝对是皇上的心腹之人才有资格做的。尤其是皇上的卧房附近,皇上睡去之后没什么防备,人身安全是重中之重,只有绝对的可靠之人才能接近。
盛安怀也看出来了,皇上挺满意田七,所以他就想卖田七一个面子,于是把他安排在皇上的卧房外值夜。
纪衡临睡前才知道这件事情。但是都这时候了,又不想大张旗鼓地要求换人,好显示自己不正常,于是只得作罢。
突然要值夜,田七很不习惯,本来作息都是固定的,准点睡觉,今晚可不能够睡了。她坐在卧房外,张口打了个哈欠,心内盘算着皇上为什么会突然给她调职。这职位虽然没有先前的位置好捞油水,但总归能说明皇上对她无比信任,想来是不会亏待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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