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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坤两只脚早都吓软了,双手搓着,连声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好说?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这人很阴晴不定的,这一分钟不动作,下一分钟可就要……”说时,杜景堂拔出勃朗宁,手搭在保险上,蔑斜着眼向田坤冷笑。
“别别……”田坤原地僵住,还想再说两句软话,却撞上杜景堂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电光火石间,意识到此刻最该做的,是趁着杜景堂不动作的一分钟赶紧溜走。
想罢,举高了双手,以投降的姿势,畏畏缩缩由门缝中退了出去。
及至屋里蓦地静到落针可闻的程度,杜景堂方才感到心头有一阵不自在。
要和苏傲雪说些什么吧?还有,这件事应该要怎样善后呢?
一点一点想个牵连不断,杜景堂艰难地挨了几分钟,觉得必须要开口时,才抬起千斤重的眼皮。
映入他视线的一切,都写着破碎。
会客室里大小物什砸了满地,就连壁上的墙纸也被磕着划着,落了好多印迹。
劫后余生的苏傲雪,原先凌乱的头被她梳了一阵,勉强掩盖住了窘态。好在如今不是女子必须梳头盘的年代,还不至于由型上被人看出端倪。可往下看去,就有许多掩盖不住的地方。
衣领虽然扣了回去,但有一颗纽襻被扯坏了,只能散着一角。为了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她干脆把吊袜全扔了。最没法解决的,她一双脚仅穿了一只鞋,另一只已经不见踪迹了。露在外头的那只脚,五根脚趾死死抓着地毯的绒毛,无声地呈现着她内心的羞愤。
杜景堂上前,见她始终不抬头,他也就始终不敢开口。
时间在这种悲伤的沉寂中,不知淌过去多久。
许久许久,木桩子一般的杜景堂,才恍然想起来脱了身上的大衣给她披上。大衣把她整个人都包住,杜景堂想帮忙把脖子下的两边领子撎紧。岂料手背碰了苏傲雪下巴颏一下,她被吓得差点喊叫出来,拼命缩着全身的骨骼往后躲。
这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过度反应,任谁看了都会生出怜惜之意的。
冷静下来的苏傲雪,撑不住又开始掉眼泪,甚至心里比刚才更觉痛苦。她很聪慧的,知道有歹念的不止田坤一人,而田坤未必会因今日的失败就彻底撒手。倒是能在各种方面帮她的,或许真就只有杜景堂一人了。可帮得了一时,未必能帮一世呀!常言道靠山山走靠水水流,靠自己是最实在的,可她至今还没有自立,当然就没有自保的能力。
就在她把前路看得很灰暗的时候,杜景堂折身往下一蹲,道:“我带你出去吧。”
看样子是要背着她出去。
倒也是,别说这个日子也不能打赤脚下楼,就是暑热天里,这种模样叫人看了,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如此一想,苏傲雪心里怪不是滋味的。救了她一命的恩人,刚才自己竟一点控制不住动作,把一个好人也当了恶棍似地防着。
“上来吧,我背你出去。”良久没等到她动作的杜景堂,再一次用安抚的口吻说道。
苏傲雪犹豫了一瞬,慢慢挪着身体往他背上趴。在完全挂上去的一刻,扑簌簌滚了满脸的痛泪下来。
这样宽阔的背,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依靠”二字的意义。可惜,遇见他那样迟,她已嫁作人妻,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再往远处想,他们来自不同的阶级,注定只能这样相遇。
这辈子天意如此,再多遗憾也只是庸人自扰罢了。
杜景堂背着她掂了掂,很细心地替她把另一只鞋也拔了。
苏傲雪心里感激,只是受了很重的惊吓之后,人傻了嘴巴也哑了,完全不知要如何开口搭话。
在门开的瞬间,她下意识闭上眼睛,不敢与任何人对视。直到冷风呼呼地往大衣里钻,一双脚冻得几乎没了知觉,知道是从差点成为炼狱的饭店出来了,她才觉得好一些。
杜景堂没有立刻送苏傲雪回去,背着她去百货公司买了一双新鞋。
店员看见这样一对男女进来,心里不能不动念,只是不敢当着客人的面表现。眼观鼻鼻观心地照着杜景堂的意思拉起帘子,先递一双吊袜进去,再捎一件稠旗袍。
“先生,太太说……不要这件。”店员觑了眼站姿笔挺的男人,小心翼翼抱着旗袍放回了柜台。
闻言,杜景堂恍然地怔住。他是先生,她是太太,人家也没喊错,只是他心里清楚,他们是不相关的先生和太太。
这时,帘子里送出一句话,打断了他的神思。
“借我一个针线包就好。”
不知她听见没有,听见了又作何感想呢?杜景堂心里兀自冒出了这个问题,又很快迎着店员的目光说了句“劳驾”。
苏傲雪其实并未留意店员的称呼,她在拿到旗袍时心里就开始乱了。脚上换双鞋也许还能模糊过去,但换身衣服回去,让街坊看见了,她简直用不着做人了。可是,松了一颗纽襻,她也觉得很不好看的,一心想着借个针线包补救一下,就没注意到其他事。
待她收拾好了仪容,尽管两人互不说话,却都心意一致地走到了黄浦江边。
冬夜的江风吹得脸上刀刮过一般的疼,苏傲雪刚有意把身上披的大衣还回去,就听见杜景堂说:“穿着吧,我不冷。”
苏傲雪还想说什么,一抬眸,见杜景堂已靠上了护栏,又作罢地把大衣拢紧了些。
“田坤这人名声不太好,他叫你晚上来,你就该当心的。别说是晚上,像那样的人,白天找你也没什么好事。昨天不是说的挺好,过年的时候不出门,结果今天就出来了……”提起这个事,杜景堂控制不住地急,语调就违背本意地生硬起来了,“你是做学生的,应该专心在学业上!”
刚逃出虎口的苏傲雪,这时还惊魂未定,被他吼了两句,吓得直掉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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