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眺目一望,才是个冤家路窄,偏是那绿王八唐二!池镜只得跳下?车候着。那唐二奔上前来,穿一件鹅黄妆花锦直裰,头戴湛蓝帕头帽,一张小长?脸,生着对桃花眼,一笑便?是通身风流。
他手里握着柄折扇,却不?打?开,只拍打?在另一只手心里,笑着拿肩膀往池镜肩膀上一撞,“老远我就瞧着像你,难得,大清早的你竟在这地方。你这才成?亲一月吧,就耐不?住了?”
池镜不?爱理他,却碍于情面不?得不?敷衍,反剪起胳膊来道:“你还不?是大
清早的就在这里。”
“我和你能一样?”唐二说着,邪邪地一笑,“你老兄可是从不?流连风尘的人。怎的,是在家同?新娘子拌嘴,故意躲到这地方来了?女人嚜,不?能惯着,新进门就敢给丈夫甩脸子,将来还不?反了她?了!你听兄弟句劝,往后还可让着些,这时?候偏不?能忍让!不?趁这会将她?拿住了,日后她?定要蹬鼻子上脸。”
池镜吭吭笑两声,回敬他一个拱手,“多?谢你的御妻之术,不?过房下?还好,不?是那任性骄纵的女人。”
唐二只得干笑两声,又往手心里打?着那扇子,旋即笑得别有深意,“我上回问你你还没说呢,尊夫人到底是那户连家的小姐?我晓得兵部?有个连大人,嘶,不?过他们家没小姐,只有五位公子。”
池镜一看他神情就知他是明知故问,这有什么不?好打?听的?便?坦然一笑,“和你还是旧相识,江宁县丞连家的三姑娘,连玉漏。”
“旧相识”是委婉的说法,两个人心照不?宣,唐二不?好拂他的面子,尴尬地点着头笑,“那是旧相识,的确是旧相识——”笑着笑着,又撞了下?他的臂膀,“嗳,你老兄要是得空,下?晌到前头李姐儿?家来,我摆酒请你,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池镜笑道:“看我抽不?抽得出空子吧,今日有事缠身。”
唐二不?免郑重起来,“你可一定得来,我说的事情和尊夫人相关。要紧,要紧!”
池镜提着眼梢扫量他一回,敷衍着应下?。想他能说什么和玉漏相关的事?难道是要笑他拾他的剩儿??不?见得,要笑早笑了,何况他没这个胆量。便?怀着这疑惑登舆往连家去。
太阳高照了,连家前院里简直忙得如火如荼,前院的正屋是间大饭厅,前门后门开着,几?个丫头来回奔走往里头传茶递水,三个小厮也是跑得腿不?闲。饭厅右面分出来一间内室,原是用来款待女客的,只用一则屏风挡住了门。玉漏在厨房里要了壶茶,领着西坡到这里来坐,人进人出都只在屏风外头,瞧不?见他们。
说起王家新开张的铺子,就是何寡妇她?家的门脸。西坡道:“我爹现在铺子里帮我看着,我娘在家养病,她?身子骨也不?大行了。”
这个“也”字,不?免使人联想到梨娘,只怕他也想到了,笑意里藏着一缕哀伤。他娘上那时?玉漏在家时?就听说病了,因问:“家里没人照料她?老人家?”
西坡咽了口茶,坐在圆案对过半低着脸,“何嫂子现替我照料着。”
他声音很低沉,好像是怕给她?听见似的。玉漏还是听得清楚,他每字每句,都是针掉在岑寂的夜里,她?想不?听见也难。何嫂子就是那何寡妇,还没成?亲已先?尽起孝来了,看来性情倒还敦厚。
不?过算起来他们的日子也近了,玉漏握着半盅茶,假作松懈地问:“我听说你们的喜期是在夏天?几?月啊?”
“六月。”西坡向上抻了抻腰板,慢慢又变得坦然起来,“我娘的主意,她?老人家怕自己熬不?到秋天,所以想着先?办了。何嫂子的女儿?在家常受她?祖母打?骂,她?也急着要带姑娘搬出来。”
玉漏取笑道:“往后那丫头也是要叫你爹啰?看看,你一下?就要儿?女双全起来了。”然而笑得发僵,心里也在暗暗替他抱屈。
西坡好像自己不?觉得委屈,“虽不?是我亲生的,往后做了一家人,我自然也是拿她?当亲生的一样看待。那丫头年纪虽小,却很懂事,不?到八岁的年纪的就会洗衣烧饭。”
玉漏将嘴朝旁边暗暗一撇,咕哝着,“这有什么,这些我六岁时?就会。”
西坡没听见,只听见外头乱麻似的脚步走来走去,以及秋五太太在厨房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那肉少切点!”“明日不?过了?”“你们这没脑的下?人,敢情不?是你们家的东西不?晓得心疼!”他忽然很不?自在,觉得自己像个想要趁乱打?劫的贼坐在这里,便?欲起身告辞。
玉漏一见他起身心就跟着提起来,忙说:“你急什么,横竖铺子里有你爹看着,难道我爹净是请你来白帮忙?”说起她?爹她?又是那不?屑的神色。
西坡替连秀才分辨,“连老爷嘱咐吃了午饭再去,是我放心不?下?铺子里。”
“有什么放心不?下??叫你吃饭你就留下?来吃饭!好容易我爹请你,你岂能白帮他的忙?”玉漏很替他不?服,一定要强留他下?来。
西坡只好复坐下?去,沉默中有无数芜杂的声音沸腾起来,跑进跑出的脚步声,厨房里的剁肉声,二门内的谈笑声,喷嚏声,吐痰声,以及连秀才受人吹捧时?谦逊而高亢的笑声。玉漏听着这一切,觉得并不?是回娘家来了,是到了另一个陌生乌遭的世?界。大概因为?新房子的缘故,从前他们蛇皮巷的房子里从没有一次进来这么些客人。
还只有和西坡坐在这屋里,才有了些熟悉和归属之感。她?愈发认为?其实她?原本就是属于他的,只是因为?某些缘故使她?遗落在外了。所以他对西坡的生活格外有兴趣,那是她?另一种可能的生活,她?一直问一直问,连西坡给何寡妇下?的什么定礼也问得清清楚楚。
终于轮到西坡问她?:“你这一月在池家还好?”
恰逢池镜进来时?,便?听见她?在屏风后头冷冷清清的声线,“还不?就是那样子,他们家人口多?规矩大,自然有些不?自在。况且那样的人家,妯娌们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下?人们也都见过大世?面,还指望谁能瞧得起你么?好在我早想到了这些,还勉强应付得过来。”
还以为?她?是在和亲戚说话,谁知竟又听见西坡安慰的声音,“凡事有利有弊,小家有小家的苦,大家也有大家的难。不?过你自小就聪明,想必也没什么难得到你。池三爷如何?待你好不?好?”
“我嫁给他,又不?是图他待我好。好不?好也没所谓,做夫妻只要客客气气就行,也能捱过一辈子去。”玉漏自己也有点没信心,笑得怅然。眼睛略垂一垂,又望到他面上去,“难道夫妻之间,一定要什么情投合意?”
西坡也朝她?望着,她?感到他那不?慌不?乱的眼睛里也有一丝夙愿未了的余光,不?知是不?是她?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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