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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琳琅迟疑了一下，默默跨过门槛，殿中深远，窗子皆是关着，光线晦暗，走得近了，才瞧见皇帝缓缓伸出手来。她轻轻将手jiao到他手里，忽然一紧，已经让他攥住了。只听他低声问：&1dquo;那如意&he11ip;&he11ip;”

  &1dquo;那如意是端主子送给我的。”她的眼睛在暗沉沉的光线里似隐有泪光闪烁，极快的转过脸去，皇帝低声道：&1dquo;你不要哭，只要你说，我就信你。”

  他这样一说，她的眼泪却漱漱的落下来，他默默无声将她揽入怀中，只觉得她微微抽泣，那眼泪一点一点，浸润自己的衣襟。满心里却陡然通畅，仿佛窒息已久的人陡然呼吸到鲜的空气，心中欢喜之外翻出一缕悲怆，漫漫的透出来，只不愿再去想。

  万寿节礼仪缛繁，皇帝赐宴朝臣，至戌初时分方返回内廷。内廷有家宴，佟贵妃cao办的极是热闹，不用御膳房的例宴，却教各宫小厨房做了各自的拿手菜，羹肴jīng致，酒馔丰盛。皇帝虽累了一天，心qíng却是极好，饮了各宫主位进的酒，二公主却又率着诸位格格来敬酒，方跪了下来，皇帝笑道：&1dquo;朕只饮这一杯罢，算是你们几人同敬。”二公主虽只有八岁，人却是极有志气，秀眉一扬，朗声道：&1dquo;请问皇阿玛，适才在外朝，诸皇子进酒，皇阿玛是否亦只饮一杯？”侍候二公主的jīng奇嬷嬷急得脸刷一下白了，皇帝却丝毫不以为忤，赞道：&1dquo;好孩子，真是皇阿玛的女儿，小小年纪就懂得不让须眉。”接过了酒一饮而尽，几位格格尽皆欢喜，每人皆进上酒来。

  皇帝素不擅饮，耐着至终席，回到乾清宫吃了醒酒汤，方觉得好些。敬事房的总管顾问行送进大银盘来，皇帝却随手翻了画珠的牌子。李德全心里纳闷，悄声道：&1dquo;万岁爷&he11ip;&he11ip;”皇帝虽有几分醉意，低声道：&1dquo;你在这里守着，朕去储秀宫。”这句话一说，直吓得李德全扑得就跪下来，苦着脸道：&1dquo;万岁爷，今儿是万寿节，天下同庆的大好日子，您不能要奴才的脑袋。”皇帝又气又好笑，道：&1dquo;瞧你这窝囊样子，真是给朕丢脸。”李德全道：&1dquo;万岁爷，这事真的使不得，教人知道了，奴才可真的担当不起。”皇帝道：&1dquo;怎么会有人知道，敬事房的记档，是宣召宁贵人，过会子她来了，你命人让她去围房里睡一宿，料她不敢声张，就算明儿她真声张出去，又有谁会信她的话？”

  李德全没有法子，皇帝驾幸妃嫔所居的宫殿，规矩上亦无不可，只是要中宫钤印记档。如今中宫之位空悬，倒也不必顾及。他仍是不死心，又劝道：&1dquo;万岁爷的心思奴才明白，可是教人知道了，难免会指摘卫主子的不是。”皇帝哦了一声，语气轻松：&1dquo;万一真让人知道，朕就说是去见荣嫔。”荣嫔是储秀宫主位，入宫多年，资历最深，李德全一思忖，皇帝如若说是去见荣嫔，谅六宫之人亦不敢再多嘴。心下虽仍是惴惴不安，可是皇帝一意孤行，自己亦没有法子，好在这件事可以遮掩，眼下之计，只有尽力去遮掩了。

  琳琅自宴散后返回，换下了吉服，又卸了大妆，脸上脂粉洗得gan净，面如莹玉般洁白光润。因吃了酒，两颊却是滚烫热，锦秋笑道：&1dquo;主子不用胭脂水粉，也是最好看的。”琳琅摸一摸脸，口中问：&1dquo;我的脸真红得厉害么？”推开了窗子，但见月色极美，十八的月亮，虽只剩了大半，高高的悬在那黑蓝绒底般的夜空上，明亮皎洁。月华如水，映在她披着的长上，那浓密的长便泛出微润的光泽，像是一匹黑缎子。忽听见脚步声，以为是碧落，便蓦然回过头来，微风拂起长，像纷飞的蝶触，口中说：&1dquo;将门关了咱们就睡&he11ip;&he11ip;”话犹未尽，便怔在了那里。

  皇帝微微一笑，对锦秋道：&1dquo;没听见你们主子吩咐？下去吧。”

  她脸上滚烫，也不知是酒意涌上来，还是旁的缘故，站起来默不作声请了个安，低声道：&1dquo;万岁爷还是回去吧，琳琅不敢。”

  皇帝声音极低，几近呢喃：&1dquo;你不要怕，宫门皆下了钥，梁九功在外面守着，不会有人知道我来了。”随手关上窗子，将那天地间的无限清辉月色，皆掩在了窗外。

  第39章

  太后所居的宫中多植松柏，庭院之中杂以花木，因着时气暖和，牡丹芍药争奇斗妍，开了满院的花团锦簇。端嫔与惠嫔陪着太后在院子里赏花，正说的热闹，宫女通传宁贵人来了。端嫔不由望了惠嫔一眼，画珠已经进来，恭恭敬敬向太后请了安。太后素来待她极亲热，这时却只淡淡的说：&1dquo;起来吧。”惠嫔却笑盈盈的道：&1dquo;妹妹今儿的气色倒真是好，像这院子里的芍药花，又白又红又香。”端嫔道：&1dquo;珠妹妹的气色当然好了，哪里像我们人老珠huang的。”

  画珠笑道：&1dquo;姐姐们都是风华正茂，太后更是正当盛年，就好比这牡丹花开得正好。旁的花花糙糙，哪里及得上万一？”太后这才笑了一声，道：&1dquo;老都老喽，还将我比什么花儿朵儿。”端嫔笑道：&1dquo;妹妹这张嘴就是讨人喜欢，怨不得哄得万岁爷对妹妹另眼相看，连万寿节也翻妹妹的牌子。可见在皇上心里，妹妹才是皇上最亲近的人。”画珠嘴角微微一动，终于忍住，只是默然。惠嫔向太后笑道：&1dquo;您瞧端妹妹，仗着您老人家素来疼她，当着您的面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端嫔晕红了脸，嗔道：&1dquo;太后知道我从来是口没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太后道：&1dquo;这才是皇额娘的好孩子，心事都不瞒我。”

  惠嫔又指了花与太后看，端嫔亦若无其事的赏起花来，一时说这个好，一时夸那个艳，过了片刻，太后微露倦色，说：&1dquo;今儿乏了，你们去吧，明儿再来陪我说话就是了。”三人一齐告退出来，惠嫔住得远，便先走了。端嫔向画珠笑道：&1dquo;还没给妹妹道喜。”画珠本就有几分生气，面带不豫的问：&1dquo;道什么喜？”端嫔道：&1dquo;皇上又赏了妹妹好些东西，难道不该给妹妹道喜？”画珠笑道：&1dquo;皇上今儿也在赏，明儿也在赏，我都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端嫔听了，自然不是滋味，忍不住道：&1dquo;妹妹，皇上待你好，大家全能瞧见。只可惜这宫里，从来花无百日红。”画珠听她语气不快，笑了一声，道：&1dquo;姐姐素来是知道我的，因着姐姐一直照拂画珠，画珠感激姐姐，画珠得脸，其实也是姐姐一样得脸啊。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姐姐若将画珠当了外人，画珠可就不敢再替姐姐分忧解难了。”

  端嫔轻轻的咬一咬牙，过了半晌，终于笑了：&1dquo;好妹妹，我逗你玩呢。你知道我是有口无心。”画珠也笑逐颜开，说：&1dquo;姐姐，我也是和你闹着玩呢。”

  端嫔回到咸福宫，只怔怔的坐在那里呆，栖霞见她这样子，轻声道：&1dquo;主子别太伤神，事qíng到了如今的地步，只要提防着她些也就是了。万岁爷如今正宠她，主子忍一时再说。”端嫔哼了一声，道：&1dquo;你没瞧见她那样子，真是轻狂。竟然出言胁迫，只差爬到我头上去撒野了。”栖霞陪笑道：&1dquo;那也没法子，当日的事，她是有大功。”端嫔冷笑道：&1dquo;别瞧皇上如今待她好，不过是三天的鲜，我就不信皇上能宠她一辈子。到了如今也别怪我心狠，再不釜底抽薪，只怕真让她先下手为qiang了。”

  皇帝这几日都是留在慈宁宫用膳，这日时辰尚早，皇帝勤于读书，身旁专有小太监替他背着日常所读之书，此时皇帝先拣了一本书来看过，读了大半个时辰，因着口渴想要茶，不由抬眼望去，慈宁宫里的宫女都换了绿绸单衣，琳琅亦是一身碧烟水色的湖绉夹衣，只银线纳绣疏疏几朵梅花。皇帝一抬头，却在人丛环绕中见着那一抹碧色，她本低着头裁剪衣料，头上一枝翡翠簪子垂着细细一缕流苏，漱漱的打着鬓角。苏茉尔走过来跟她说话，她微笑着侧过脸来，正巧看见他望着她，那鬓边的流苏便起了微漾的摇曳，笑意更显深些，左颊上浅浅的梨涡。她身后正是花架子，牡丹团团簇簇，如锦似绣，她这样嫣然一笑，只觉如盈月清辉，映得那些花亦绰然生色。

  苏茉尔见着，忙走过来问：&1dquo;万岁爷要什么？”皇帝这才猛然回过神来，道：&1dquo;哦，苏嬷嬷，朕渴了。”太皇太后本坐在上炕上，看琳琅裁剪衣料，此时便吩咐苏茉尔：&1dquo;去将咱们的好茶拿来，也请你们万岁爷尝尝。”一时沏上茶来，太皇太后就对琳琅道：&1dquo;你也来尝尝，是外放在南边的奴才孝敬我的，说是dong庭产的茶，我觉得香虽香，味道倒是淡。”琳琅放下剪刀，先谢了赏，再浣了手来吃茶。

  皇帝方尝了一口茶，忽又想起一事来，对梁九功道：&1dquo;你去将河道总督靳辅这两年报水患的折子都拿来，朕要看一看。”梁九功答应着去了，太皇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碗，见左右的宫女皆退下去了，方才问皇帝：&1dquo;你打算去看河工？”

  皇帝不由微微一笑，说：&1dquo;皇祖母圣明。”太皇太后道：&1dquo;你当日在乾清宫的柱子上所写的三件大事：三藩、河务、漕运。河务与漕运其实是一脉相息，如今三藩悉平，天下大治，河务若是得治，漕运自然就顺畅了。”

  皇帝道：&1dquo;依孙儿大概记得，康熙元年至十五年，huang河决口就达四十五次，灾难之重，尤倍于前代。康熙十五年，huang水倒灌洪泽湖，高堰大堤承受不了huang、淮二水之洪而决口三十余处，运河大堤崩塌，淮扬数县被淹，致使运道不通，漕运受阻。”其时朝廷每年需六七千漕船运载四百万石漕粮到京师，作为官俸、兵饷以及百姓口粮，实为命脉相关。皇帝提及，脸上不免隐有忧色。

  太皇太后问：&1dquo;你打算去看huang河水治？”

  皇帝想了一想，道：&1dquo;孙儿想去看huang、淮二河，近在京畿的永定河自然更是要看一看。”太皇太后端起茶碗，缓缓道：&1dquo;三藩初定，诸事不宜cao之过急。假若大驾出京南巡，非同小可。”

  皇帝又沉吟了片刻，道：&1dquo;那孙儿就只去先看永定河，不明上谕，以免劳师动众。”皇帝出巡礼注繁缛，仪仗车驾俱用大典会例，沿途驿路桥栈，俱得合乎定规。他既如斯说，却表明yù微服出行了。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说：&1dquo;皇祖母不拦你，可你得答应皇祖母，得太太平平的回来。”

  皇帝果然高兴，起身请了个安，道：&1dquo;谢皇祖母。”太皇太后略一沉吟，忽又问：&1dquo;你打算不知会直隶衙门，直接从永定河下顺天府，再走河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