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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第1页）

这世上从不缺少爱凑热闹的人。

几乎一夜之间，关于元宝街一事的种种传言便已甚嚣尘上，人们对此事的讨论之热烈，甚至盖过了此前的塘驿劫囚和陈记失火两件案子。除了事件的新旧程度不同，也是因为议论这种帮会纷争没有那么多禁忌，任何人都可以展开想象畅所欲言，只要不对当事之人点名道姓地骂娘，就不必担心祸从口出。

原因无他，无非江湖好名气，而官府要威严。

凡事只要议论者一多，关注者自不会少。

从南城到北城，从市井到官府，无论是忙是闲，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暂时投向了元宝街，就连严家的小侯爷严不锐也不例外。

“表姐啊表姐，你又想干什么？”岐山院大书房里，严不锐看着自己刚刚画了一半的扇面美人，轻声笑道。

“小侯爷，您看明晚这事，咱们要不要过去瞧瞧？”宋金虎见状，试着开口询问道。

“小满，夏继瑶她以前做过这种事么？”严不锐转向倚在窗前的温小满。岐山院的“金玉满堂”四人平日各司其职，而温小满显然要比多与军中往来的宋金虎更加熟悉本地江湖之事。

“回小侯爷话，据属下所知，梧桐院对此类江湖争斗从来不予闻之。”

“那她这回为何又要插手？”严不锐再问。

“会不会是因为那几个帮会的背景？”一旁的6双堂忽然插入对话。

“哦？”严不锐微微眯起双眼，看向自己这位长相极为富态，笑起来好似弥勒佛一般讨人欢喜的心腹，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说——漕运？”

“除此以外，属下想不出别的原因。”6双堂摇头，两瓣肥胖面颊和肉珠儿似的硕大耳垂随着他的动作一阵晃悠，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直把严不锐看得忍俊不禁。

严不锐简直太喜欢自己这个手下了。如果不是因为岐山院的产业实在太多，只有6双堂才能妥善打理，他恨不得让对方每日跟在身边，好让自己随时都能保持一副好心情。

“具体说说。”和过往一样，严不锐强行按下内心想要揉搓对方那张胖脸的冲动，笑着示意对方说下去。

“燎北今年的天气格外寒冷，自打入冬以来，咱们燎州境内的大河河道已有好几处都上了冻，即便有沿线地方官府派专人每日巡视，协调过往船只，州中漕运仍是大受影响，以至于许多商家只得改走6路，可是小侯爷，位于燎驰交界的老鸦岭乃是燎北有数的天堑之一，山中仅有一条蜿蜒百余里的栈道可供通行，早已被商旅堵得水泄不通。”

“也就是说，如今还能在大河上通行无阻的官私船队已是奇货可居？近日城中粮价几何？”

“今早西市粮商们挂出的粮价是斗米一百八十钱，麦一百零五钱，较月初又双双涨了一成有余，比夏秋之际更是贵了三倍，而且各家粮店已经在偷摸着控制出货。再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几日，州府那边就该下令常平仓粜粮入市了。”

“梧桐院是不是咱们燎州最大的粮商？”严不锐又问。

“是。”

“他们自己的船队够不够用？”

“本就不太够，近来又被军中找茬扣下了好几支。”6双堂道。

“唔——这就说得通了。”严不锐连连颔，“眼下行情大好，夏继瑶自然不想错过，而楼船帮不仅手里有船，背后还有位国公，四青堂的后台则在江南鱼米之乡做都督，都对她的粮食买卖有帮助啊。看来七虎堂是悬了。”

“小侯爷，属下以为，咱们是否可以从小刀会这边做点文章？”宋金虎忽然问道。

“奴奴已将这事办妥了。”烟视媚行的聂玉英款款上前几步，又回头与温小满对视一眼，双双笑了起来。

“具体怎么办的？”6双堂闻言皱眉，也不知是因为反感对方的行事作风，还是怀疑其办事能力。

“具体？双堂哥哥当真想听么？嘻——”聂玉英媚态横生地瞅了6双堂一眼，又有意无意地拽了拽本就轻薄的衣襟，露出胸前大片雪白，见对方丝毫不为所动，这才冷哼一声，用她那风骚入骨的声调继续说道：“自从昨日得知梧桐院派人去了元宝街，奴奴便去人老心不老的刘老将军府上与他聊了整整一中午，连饭都顾不上吃，可把人家累坏了呢，之后奴奴又托小满哥哥赶在那田什么棠的前头去小刀会打过招呼。韩刀儿倒是个懂事的，立马答应下来，果然教姓田的碰了钉子。有韩刀儿从中搅和，他们这事儿啊，铁定成不了。”

“你——腌臜！真他娘的腌臜！丢人现——”6双堂闻言啐道，又想起严不锐还在场，连忙告罪道：“属下失言无状，请小侯爷恕罪！”

严不锐也不计较，只略一摆手便看向宋金虎。

“金虎，你觉着玉英和小满这事办得有问题么？”

“双堂说的对，玉蝎子这事办得很丢人，但也确实有用。只要韩刀儿不松口，两边就一定谈不拢。”宋金虎当即直言，理都不理聂玉英那难看之极的脸色。

“有用就行了。”严不锐点了点头，向聂玉英投以微笑算是安抚，然后又道：“既然如此，那咱们等着看笑话吧。”

“小侯爷明鉴，恕属下直言，此事未必如此简单！依属下猜测，梧桐院图的或许不是钱财之利。”6双堂却道。

“哦？说来听听？”

“属下观近来雪势，燎州今冬或有雪灾之虞！眼下州中漕运受阻，官仓存粮又十分有限，一旦当真出现灾情——”6双堂紧锁眉头，哪怕天生的长相令他脸上的愁容也显得有些滑稽可爱，却还是盖不住他的忧心忡忡。

“夏继瑶如今有多少粮？”严不锐立刻反应过来，似乎总能在第一时间听懂手下人的意思。

“据属下所知，梧桐院位于城北杨津的广济、安顺、祈宁三个大仓早在秋末就已相继告满，而城西的兆丰、保安两仓日前也已囤粮过半。”

“嘶——”饶是严不锐，闻言之下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铁青着脸又问：“每仓存粮多少？”

“满仓两万石。”6双堂小声回道。

“常平仓和义仓又有多少？”严不锐又问。

“此为官府机密，不过属下设法打听过，目前约有五万石上下。”6双堂的声音又小了几分。

“咱们手里呢？”严不锐再问。

“家里做的是布帛和生药买卖，未曾涉足粮食，所以——不太多。”6双堂偷偷抹了把额前冷汗。

“究竟多少！”

“拢——拢共不到五——五——五千石……”

书房里突然安静下来，仿佛一切都陷入静止，只有严不锐心中的无形怒火在疯狂燃烧。

“我若不曾记错，夏继瑶的几位西席之中曾有一人是前任朝廷太史令？”良久，严不锐打破沉默，缓缓问道。

“回小侯爷话，正是庆安许氏的许泓许老太公。”宋金虎接口回道。

“庆安许氏家学渊源，精研天象历数，凡风云气候之变、日月星辰之异，许氏所占，无有不中！自前朝起，许氏门中翘楚就是朝廷太史令的不二人选。祖父当年征伐列国时，为使大军能得天时之便，常与太史局往来，曾多次奏请朝廷敕令其派员随军，也因此与许氏结下深厚交情。”严不锐自嘲一笑，继续说道：“祖父原本想让许公做我先生，可惜我那时少不更事，只觉得天象历数这东西没什么好学的，竟然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