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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六日这天,长青营正在位于禹城东北方的土河河段上搭建浮桥,准备渡河进攻该城。探子报告叛军焚烧桥梁,有在禹城坚守的可能性,因此明军也加倍警惕。到今天为止,长青营前队比预期的进度快了一天有余,先锋许平手里有充足的时间做仔细的布置。在监督工兵队搭桥的时候,许平接到报告,在附近的村子里现有几个老头。目前军队所在的位置是叛军和官军长期来回拉锯混战的地区,地方官也空缺一年以上,如果能够找到几个向导打听些情况,自然让许平非常高兴,就命令把那几个村民带来,他要亲自问话。
被现的几个老人都腿脚不好,奉命前去领人的余深河更无二话,当即命令手下士兵制造担架,把几个老人一路抬到许平这里来。当几个哆哆嗦嗦的老头被带到马前时,许平连忙下马走过去,客气地问道:“老人家可好?”
见来了一个大人物后,老头们都噗通跪在地上:“将爷,草民不是细作。”
“老人家贵姓?”
“将爷,草民不是细作。”
“老人家是本地人吗?”
“将爷,草民不是细作。”
无论许平如何好言安抚,他们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辩解自己不是叛军的探子。许平见实在无法问出任何有价值的话,只好暂时放弃。正值开饭时间,许平就命令给这几位老人送上一份热腾腾的饭菜。
吃过饭后,几个老人的精神略见好转,不再像刚才那样萎靡不振。其中一个鼓起勇气开始回答许平的问题。据他说,附近因为战争已经破败多年,农民们根本缴不上官府的地租,所以大家普遍抛荒。倒是季退思匪帮把地方官都打跑后,有些逃去做土匪的人又回家来种地,许平看见的那些没有拾干净的田地就是这些前土匪种的。听说官兵又打回来后,这些人不敢多耽误,只是草草收割后就又逃回山寨里去。那些粮食当然现在都在叛军的营寨里。老人们极力辩称他们村里绝无土匪,全都是良民,只是畏惧兵祸才不得不逃离村子。
“村子里的年轻人现在都在哪里?”许平想宣传一下他们新军的军纪,也希望尽可能地安抚民众,以协助官兵运送辎重。
这老头倒是很老实,自从说开头以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男人们怕被官兵抓丁,都藏到山间、河沟里去了。”
“那村子里的妇孺呢?”
“女人们怕被官兵看见,也都躲起来了。”
“村里只有你们几个老人?”
“走得动的都走了,我们几个走不动的只好留下来了。”
周围的其他几个军官都嘿然无语。许平下令好好款待几位老人,同时派遣士兵搜索四周,如果遇到逃难的百姓,就告诉他们己方是新军。许平一再向属下军官强调,绝对不许伤害百姓,只要向他们宣传本军的军纪便可,如果百姓实在不愿意返乡也万万不可强求。
七日下午,张承业赶到许平处,他已经把指挥后队的权利交给吴忠。等张承业抵达前哨位置后,他看见修建一半的浮桥上并没有工兵在继续施工,而是正在搭建临时仓库。此时长青营官兵已经有一千八百人抵达土河浮桥附近,但许平身边的不过三百人而已。张承业见状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但是他并没有当众火,而是招呼许平一个人来和他说话。
许平把手头的工作交待给周洞天等几个参谋,就跟着张承业走进他的临时帐篷。进门后,张承业示意许平把帐门落下,才质问道:“先锋昨天就该度过土河,搜索禹城一带的贼寇,为何今日浮桥还没有建好?”
许平不慌不忙地搬过一把椅子,恭敬地请张承业落座,道:“大人请落座,末将有些东西要给大人看。”
张承业仍一动不动地站着,不耐烦地催促道:“有话就快说罢。”
“遵命。”许平把桌子上的几张纸摊开,摆在张承业的眼前,同时读着上面的数字:“直到今日午时为止,我军在此地方圆三十里内现百姓一千三百七十二人。见到我军的侦骑和士兵后,这些百姓中有九百六十五人试图逃跑,三百人跪地求饶,还有二十人试图持械攻击我军士兵,不逃不避的人微乎其微。”
张承业静静地看着纸上的统计数字,在许平给他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道:“继续讲。”
许平把第一张纸拿到一边,指着第二张纸上的数字给张承业看:“大人,我营士兵向这些百姓提供粮食后,其中有近九百人收下,其余的都说什么也不要。很多百姓都是饥肠辘辘,但是当着我军士兵吃东西的不过五十人而已,而且全部是老人和孩子。从始至终,青壮都保持着对我营士兵的戒备,即使告诉他们我们是镇东侯属下的新军,他们仍怀有敌意。”
张承业扫视着这些统计数字,头也不抬地问道:“克勤对此怎么看?”
“大人!”许平双手撑着桌面,大声说道:“此地已经一年多没有地方官了,在贼寇的长期蛊惑下,民心已经非常可虑。一见官兵前来就四下逃散,这对我军非常不利。贼在暗处,我在明处,我军很难获得贼兵的情报,而贼人对我军的行动却了如指掌。”
张承业抬起头看着许平,道:“参谋司事先的计划是要我军尽快占领禹城,再以最快的度进入齐河。如果我们止步不前的话,不但会打乱参谋司的计划,而且跟在我营后面的十万大军都因此不得不放慢脚步。”
“事先的计划里,参谋司并没有想到贼人的蛊惑已经如此深入民心,计划里甚至还想利用民力协助我军运输辎重。”许平保持着姿势不变,直视着张承业的眼睛,大声道:“大人,末将要在此地彻底击破贼人的蛊惑,彻底消除百姓心中的怀疑,请大人恩准。”
张承业沉吟不语,许平满怀希望地看着他。张承业再次拿起那些统计数字看看,对许平道:“克勤打算怎么做?”
“禀大人,末将已经下令拉网搜索附近的难民,而且不会是一个梯队,而是多层进行,务求不让任何一个百姓聚集区漏网……”
在张承业到来之前,这个计划就已经开始执行。上千名士兵,以把总队为单位分开搜索,进一步扩大搜索范围,同时往复巡视方圆五十里内的各处百姓聚集地。计划里同时也包括对这些士兵的补给预案和轮休细则。
许平认为,暗示百姓回村会增加他们的不安全感,他觉得不对百姓提要求更有助于他们信任官兵:“末将猜想他们急于逃难,必然房屋简陋,所以会立刻动手让士兵们帮助他们修缮房屋,同时大力宣传我军的仁德。”
张承业没有点头而是反问道:“严格按照条例来行事么?”
“是的。”许平重重地一点头。
“山岚营的先锋两日内就会到达此地,精金营在三日内抵达,其他各营也会随后迅开来。从现在开始只有两天时间,九日午时一定要渡过土河,这个克勤是否清楚?”
许平胸有成竹:“末将明白,所以才想立刻着手开始安民,但绝不会因此拖慢大军步伐。”
“那么,条例上不许可提供银钱、过一日所需的粮食或衣服给百姓,即使是看上去很困难的人家也不许可,这个克勤可否知晓?”
许平当即答道:“是,末将深知此条,绝不会浪费大量的军需。”
张承业看着许平,追问道:“为何会浪费大量军需?”
许平垂沉吟了一会儿,把条例反复思考一番后斟酌着答道:“因为一旦开仓一次,百姓中难免会有人赖上我军吧?这样……这样就会天天来要,而更多人看见后也会效仿。会变成我军的沉重负担,长期如此实在是……”
说到这里许平突然声音一滞,抬头看向张承业:“大人,末将明白了,末将知错了。”
张承业微微点头,又提出一个问题:“为何会有尽力帮百姓修缮房屋的条例?这条意义何在?”
之前许平从来没有过安抚百姓的经历,听到张承业这个问题后顿时又愣住了,他在心里把条例反复念上许多遍,终于摇头道:“大人,末将愚钝,这条难道也有问题么?”
“这条条例恰好就是因我而起的,二十年前当年奢安之乱方平,我曾带队在赤水附近安抚百姓,十八年前又在福建沿岸防备海盗登6,侯爷详细问过我这两次的情况后定下了这条。”张承业不慌不忙地说道:“第一次,我是驻在刚刚平定的叛乱区,这点倒是与克勤今日的情况有些相似,叛乱已经平定,我知道侯爷不欲杀人示威,但仍要震慑当地的少民,每天派出人去给他们修缮房屋,既能够善结人心,也能让那些暗处仍心怀不轨的人意识到我军的军威;第二次,福建地区的百姓不需要我们武力震慑,但海盗当时被打得几乎不敢上岸,若是日子过得太平稳了,我担心士兵会松懈,所以要每天给他们找些事做,同时取得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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