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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作不得数了（第1页）

见他走了出来，在外一直等候的萧青杉和蔷薇连忙询问情况，梧樛跟他们简单说了一下，两人听后心中的担忧都消减了大半，露出了松快的神色，他们原本还想着，如果明月松再这样一蹶不振，他们就打算隔三差五的上演连环劝解阵法了，不为别的，只为穆秀。

他们心里都清楚，穆秀绝对不愿意看到明月松一直这样失魂落魄下去。

待穆秀的衣冠下葬后，梧樛便跟着他们一起御剑飞行回了夕阳峰。

浮云谷离夕阳峰甚远，等几人紧赶慢赶回到夕阳峰时，已经是快子时了，整个夕阳峰笼罩在幽黑的夜色里，四下寂静，夜风轻啸，布谷鸟时不时在林间出扰人的欢叫。

逍遥派历代掌门的祠堂里，梧樛看到了跪在蒲团上的百里玄，他穿着按掌门规格所制的衣衫，云用白玉冠簪束着，神色平静，却又冷淡。他身前的火盆内，还燃着冥纸的星火。

梧樛看了一眼百里鹏程的牌位，轻声问道：“清舟，这几日还忙得过来吗？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百里玄闻言，长睫微微颤动，道：“几位长老办事很得力。”

梧樛柔声道：“那就好。夜深了，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师兄。”就在梧樛即将踏出门槛的时候，百里玄倏地出声唤住了他，道：“你会一直留在夕阳峰吗？”

梧樛将跨过门槛的左脚收了回来，转过身，看着百里玄清郁孤挺的背影，道：“短时间内我不会走，往后...往后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隔一段时间就回来住一阵子。”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突然生这么多的事情，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寿宴，却换来了三场葬礼。我在想，如果那日我爹不去围剿你，一切是不是还有转圜的余地。师姐或许不会死，后山那一百名同门也不会死，我们也不会这样。但想着想着我就现，没有这种如果，从你现我爹修炼邪术开始，从我爹现你在查他开始，这一切的苦果就是注定了的。”

百里玄缓缓站起身，直视着百里鹏程崭新的牌位，继续道：“因为我爹不是一个甘心认命、知错会改的人，你也不是一个甘心任奸恶逍遥的人。正邪的对撞，从来都是腥风血雨的，这场纷烟里，谁也无法独善其身。

我知道你说得对，我爹是豺狼野心、是穷凶极恶。如今只是因为你，他都能将天下搅得如此乌烟瘴气，若是他再强大一些，天下怕是真的要改姓‘百里’了。”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须臾，复转过身，对上梧樛的视线，目光和语气都异常的平静：“可是师兄，我还是痛。他对我是不够好，可对我也不算差，不论左右他都是我爹。他修炼邪术也好，做尽恶事也罢，始终无法抹去我和他之间的血脉亲情、骨肉相连。”

两侧的九层缠枝纹花灯上，烛火悠悠晃动，将祠堂照得十分明亮，亮得梧樛很快便明了了百里玄想要表达的意思，他道：“嗯，我明白。这些时日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我就待在我师尊的巳蛇堂里尽尽孝道，后面我就...”

“师兄，”百里玄打断了他的话，道：“后来我又在想，如果那日去后山找你的不是我，我是不是就不会看见那残忍的一幕，我是不是就可以永远都不知道这些事情。可想着想着我现，还是没有这种如果。因为你不是一个会藏污纳垢的人，就算我没有看见，你还是会告诉我，你宁愿我恨你，也不愿骗我。”

“清舟，我...”

“你是坦诚了，可我怎么办呢？我爹走了，师姐走了，你...你说过，你会一直在的，但现在回过头去细细算想，你却是那个最先离开我的人。”

烛火映照在百里玄的瞳孔里，却摇曳不出半分的灼热，只是融化掉了那层伪装良久的平静，他微冷的目光里，是渐渐掩盖不住的难过和苦涩。

梧樛恍然想起出去南迦之巅的前一天，自己对百里玄说过的话。那时的回答竟是那般毫不犹豫的笃定，如今再想起来，倒像是儿时不懂事随意许下的诺言，又像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谎言。

总之，都是作不得数了的。

他有些无地自容。

“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百里玄闻言，有一刹那的凝滞，随后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五分酸苦、五分嘲讽。明亮如炬的烛光投射他的脸上，让梧樛看得一清二楚。百里玄问道：“你想补偿我？可我要的补偿，你给得了吗？”

梧樛抬起墨玉般黑亮的双眸，对上百里玄的视线，黯然道：“清舟，我们是成年人了，不是孩子了。你知道什么我能做到，什么我做不到。我说过，你若愿意，我的命你随时拿去，或是金银，我也可以补偿甚多，你想要我为逍遥派做事，我更是义不容辞赴汤蹈火。但有些事情我真的做不到。抱歉。”

他知道百里玄所提的补偿为何，可他无能为力。

“天地与苍生就好比是树干和梢叶，若是任由蛀虫啃噬树干，所有的梢叶迟早有一日都会凋零殆尽的，清舟，你明白，对吗？师兄知道让你坦然接受这一切十分艰难，也很抱歉在你的人生中掀起这场无法避免的疾风骤雨。我没有资格祈求你的原谅，但希望你千万不要为难你自己。”

门外的晚风吹了进来，丝丝的苍凉让百里玄双眸里的那味黄连愈浓重，重到开始泛出水光，重到他双拳紧握青筋凸起，也没能压下去。

“师兄，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梧樛不确定他问的是什么，但确定他对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你对我愧疚十丈，却无三分悔意。我对你难以原谅一寸，却也无法恨骨半分。你有赤诚心，我有由衷意，但我们的结局却是渐行渐远。你说，可笑吗？”

说罢，百里玄往门外走去。

两人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过往十年的芸芸岁月在两人的眼底如走马灯，最后穿流凋敝而去。

拳头握得再紧，该失去的东西还是会失去。

梧樛想找个地方靠一下。

“山茶。”

“我在。”

山茶一直都在，只不过除了梧樛，没有人看得见他。

梧樛往山茶的怀里靠去，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侧休息。

过了一会儿，山茶倏地轻声问道：“百里玄是不是只知道他父亲修炼邪术，不知道他父亲害死临虞城和裴狼村数百条人命的事情。”

看似是疑问，语气却是了然于心的肯定。

山茶不是不知道，是偏心。

又过了一会儿，颈下传来闷闷的回应声：“无论多少条人命，那都是百里鹏程的罪业，与清舟无关。这场波及甚广的惊涛骇浪里，最无辜最痛苦的人就是清舟了。我了解他，我知道他是一个好孩子。

若他知晓，他会不由自主的替过他父亲的血债，他会无法控制的自责这份不属于他的罪业，他会在原谅我与不原谅我之间来回挣扎，他会反复在梦里徘徊迷茫。他会更加深陷在这个由血缘亲情、正邪是非、清浊对错、兄弟情谊混杂而成的沼泽里无法自拔，何必呢。

我期盼的是他早日走出来，而不是陷得更深，所以我不该也不能再在这个地方重笔添墨。山茶，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你看，我还有你可以依靠，可清舟再也没有了。”

山茶闻言，抱着梧樛的双手加了三分力，他用脸庞蹭着梧樛的头顶，给予怀里的人无声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