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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大侠?楚兄?”解铤的手在楚赦之眼前晃了晃:“你还撑得住吗?方才你瞳孔都有些涣散了。”
楚赦之收回思绪,习惯性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无妨,在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解铤从腰间的夹层掏出一把锋利的骨刃递给巧娘,也没耽误和楚赦之说话:“我听闻楚兄与道门四派、乃至整个江湖白道都是相熟的,不久前还在平罗山共抗反贼。不知楚兄对魁星楼的人如何评价?”
楚赦之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但那笑容中却夹杂着一丝苦涩:“在下知道解兄想问什么,可惜,你的问题,我无法回答。”
解铤叹气,想起风云楼的魏不凡,对楚赦之更同情了:“一人有多面,世人皆如此,楚兄不必为此气馁。”
“不,在下说无法回答倒不全是因为这个。”楚赦之看出解铤的想法,很有几分哭笑不得:“在下确实有一些朋友,但若说我与整个江湖白道都‘熟悉’,那实在是夸张了。”他特意在“熟悉”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表示强调。
“道门四派中,只有青城山的陆桑稚是楚某至交,其余三者,楚某最多只是在各种江湖盛会中,借了桑稚的光和他们混了个脸熟而已。”
大概所有江湖人听到这话都会以为他在自谦,但楚赦之说的确是实情。他结交陆桑稚时已然成名,当一个人站在高处时,遇到的也都是“善良”的好人,这句话几乎可以算是“真理”了。在青城山放出对楚赦之的重视和友好的态度后,另外三家也陆续对他释放善意。然而实际上,在平罗山活死人乱之前,楚赦之基本没有和另外三派的最高掌事人打过交道,倒是道门中的年轻弟子都很是喜欢他。
楚赦之的表情渐渐凝固——所以,为什么那艘船上的人会如此了解他、忌惮他,甚至提前做出了一套专门针对他性格的行动计划?分明是早把他列为了敌人。魁星楼,他有得罪过魁星楼的高层吗?
“卓应臣。”楚赦之从回忆里翻出有关魁星楼楼主的片段,头疼地觉,此人在他的脑海中几乎没有颜色,只是伫立在魁星楼后的一个灰色水墨背景板。
卓应臣的形容神貌很符合大众对道门的刻板印象——身形修长而飘逸,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面容慈祥而温和,透露出一种凡脱俗的气质。可人生在世,又有几人能够无欲无求?就算真有无欲无求之人,他也不会成为一个大宗门的掌门。可纵然知道卓应臣不会太清白,但也不能因此就断定他就是那群人背后的主人。毕竟天底下不清白的人多了,要求一个掌权人手上清白,实在太过强人所难。
“其实四派中,除了白云观之外,其余三派在江湖上行事都不算张扬。”楚赦之客观评价道:“平罗山上与灵鹫宫勾结的玉清观只是三清殿的一个分支,三清殿的殿主早在二十多年前就隐居不出,有传闻说他已经仙逝;青城山以剑法卓着,但人丁稀薄,不足白云观的四分之一;魁星楼擅天文历法,与武学一道并不执着,楼主卓应臣很少出门,多是三长老空筝在外活动。每逢道门盛会,基本都由白云观起头筹划,魁星楼算日子,青城山和三清殿出力凑人头。在我的记忆中,卓应臣只在必须由掌门出面的盛会上露面,倒是他的义子卓人远,因医术高,几乎不会缺席任何大会。”
解铤对卓人远有印象:“我记得他,是他救了叶家的二爷,祁王回京汇报时也对此人多加赞誉。皇上本想下旨褒奖,六殿下却叫央影传话,命我等勿要搅扰此人。不过,我看这话说了也是白说。”
楚赦之微微拧眉:“何出此言?”卓人远医术高明不假,但太医院汇聚天下医学大能,医术并不会比卓人远低,皇家也没有必要非揪着卓人远不放吧?
解铤怕他误会,急忙解释:“圣上爱重六殿下,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违逆殿下的意思,是魁星楼自己探听到宫中贵人对卓人远的评价,把他加进了来年进京拜谒的名单里。这人啊,一入了京,来去就由不得自己了。圣上是答应了殿下无事不去打扰卓人远,可若魁星楼有心借他攀附皇室,那圣上......没有理由拒绝。”
巧娘听得不大对劲:“那他们这是何苦来?一面对皇室心存攀附,一面和世家做交易,插手漕运,做杀头的事?想要两头通吃,也得看看自己能不能咽下去吧?”
解铤对她的话深以为然:“我也是这么想的,故而有方才一问。实不相瞒,在我们内卫内部,都管魁星楼叫‘外置钦天监’。白云观在上京广交外臣,圣上对其早有不满,有意扶持其他门派分权,魁星楼算是自己送上门的。”
楚赦之忽然觉得自己生活的世界荒谬至极:“自己......送上门?”
解铤莫名觉得现在的楚赦之看起来有点可怕:“嗯,这还是教密文的师父告诉我们的,而且,魁星楼早在当今圣上登基后就开始‘暗送秋波’了,不过因为先帝的关系,圣上一直对星象之说心有余悸。近些年才对魁星楼的示好有所回应。没想到竟让我在这里现了魁星楼的狐狸尾巴,可恶,和世家勾结,他们想造反吗!”
巧娘好奇:“先帝都做什么了,你细说说?”
解铤想扇自己一嘴巴——邪门儿了,就算知道面前这两个都是六殿下信任的人,他也不该嘴一瓢把这些“皇室秘辛”全秃噜出去。实在是这楚赦之气质邪门儿,叫人生不起提防之心。
“也没什么,就是后宫与钦天监勾结,利用天象之说排除异己,结果被有心人借题挥,圣上当时还年轻,在这上面吃了些亏。”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解铤只好打个哈哈,三言两语的带过。但实际上,那件事险些从根本上断了今上的夺嫡之路,若非顾开礼跪地死谏,当年的三皇子甚至未必能活到现在。
“因为那件事,圣上甫一登基就清洗了一遍钦天监。现如今,进钦天监无需擅长卜算,天文历法也不必精通,要求就一个——嘴里只长符合圣上心意的舌头。”
楚赦之明白了,现在的钦天监是一个只属于帝王本人的摆设,摆设不需要真本事,也最好不要有真本事。因为有真本事的人必然会有自己的思想和坚持。有思想的人,是当不好摆设的。
“所以,因为钦天监不擅长推算,当皇上需要的时候,魁星楼就成了‘外置的钦天监’?”怕是很难有人想到,当楚赦之那双温柔和善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时,会锐利到能够刺伤人的程度。
楚赦之的嘴角在笑,眼底却全是怒火。哪怕刚才亲口从范阳卢氏的人嘴里听到魁星楼这个名字,他也没有立刻断定卓应臣就是幕后主使,想着或许被人蒙蔽了也说不准,然而解铤的话却像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了他脸上。
有些事唯有一派之主方可达成,楚赦之对于魁星楼是否有意与白云观争夺道门魁并无兴致,但卓应臣一面佯装与世无争,一面主动谄媚皇帝,暗中搅弄风云的行径足以表明他所筹谋之事恐怕远楚赦之的预想。再往前追溯,血月食乱象,卓应臣是否也牵涉其中?若是如此,那卓应臣不惜舍弃义子和门中大半精锐的目的究竟为何?楚赦之难以揣度他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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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
同样对魁星楼心存疑虑的人此时正闭目养神,听着小太监为自己朗读奏疏。
“......平阳王,朕之十八弟,秉乾坤之清淑,萃川岳之精华......禁庭教诲,循礼度以持躬;内殿承欢;笃孝思于绕膝。实出于同气,久默识于中怀......危笃之期,溘逝而虑伤永诀。昔闻,月赤如赭兮,大将死于野,正合王弟离世,朕痛惜甚矣......”
“直接盖印吧。”皇帝躺在摇椅上,扭头喝了一口送到嘴边的茶:“朕这十八弟的确算是一位大将,死的也是巧,正合了血月食的天象,省去朕许多麻烦。”
肖大监殷勤摇扇:“那魁星楼的事办的也漂亮,如此,陛下也不必再为天象搅扰了。”
“魁星楼,卓应臣。”皇帝轻笑:“应臣,这个名字,起的倒是有趣。”
“天下之人本都是陛下的臣子,只不过有些人心存妄想罢了。”肖大监很上道的接下了皇帝的话:“那这魁星楼......”
“既然有人有心替朕分忧,朕笑纳就是。”皇帝忽然对肖大监袖口的花纹有了意见:“你袖口缝的是云纹?”
肖大监恭谨道:“回陛下,正是。”
“回去换了,这云纹看了十多年,朕也有些腻。”皇帝闭着眼睛,摆手叫他下去:“顺便告诉尚衣局,最近朕都不想看到这个纹样了。”
肖大监含笑退下,他何等了解皇帝,自然知道皇帝忽然对云纹作的原因不是真的腻了云纹,而是腻了它代指的那个势力在上京的动作。
熟悉的脚步声远去,皇帝再次睁开眼睛,眸中神色意味不明。半晌,皇帝轻笑一声,只是笑意未达眼底:“都想替朕分忧,好啊,都来吧,朕倒真想知道,你们还有什么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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