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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殿外的另一个女官因到主上用小食的时辰,便知会了一声自去催食。
尹夫人看那女官绕过大殿往后头去了,忙拉着刚才去通报的那个女官问道:“主上因何事不高兴,慧恩大师几时进去的?”
那女官小声道:“并不知何事,我只是听说最近道观里有人往地宫中去的事被主上知道了,等下你也小心伺候。慧恩大师进去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尹夫人听了忙道谢,并从袖中取出一块金子悄悄递那女官,女官也不推辞,只收了仍放回自己袖中。
奕朵看两人情形便知他们早就相熟相知。但她不解的是,主上只是与慧恩大师说话,尹夫人怎么会知道是主上不高兴。
就在这时,从殿中出来一个道姑装扮的老妪,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了,见了尹夫人只举手作了揖礼,口中说了一句“无量寿佛,”便径直走了。
尹夫人看老道姑走了,便对奕朵说道:“这琉璃殿,平常我来,不管里面是谁在说话,主上都会让我进去,今日却让我在外面侯着,这种情形好多年没经过了,看来今日主上应该是不大高兴,也可能动了气,咱们进去要小心加小心了。”
奕朵跟在尹夫人身后进了大殿,见那大殿和打马球时的场院差不多大,顶上却是用原木色的木架子搭成,每一块一米见方的木架上都铺着琉璃,撑着琉璃的木架子四面皆雕着花,外面的阳光从琉璃直射入大殿中,在幽香的空气中,透亮通明的殿内连浮在空中的微尘都能看清。
奕朵从没见过这样以琉璃为顶的大殿,这才明白为何名叫琉璃殿了。
因奕朵刚从大殿外点着烛火的不如这里通亮的甬道进来,看到这里如此明亮,一时双眼有点难以适应,忙将双眼长闭了一下,才又睁眼往大殿两侧那十六根硕大的色彩绚丽的花柱看去。
见殿中两侧各立着八根三人环抱粗细的柱子,柱子从上而下包着绣花锦缎,左边柱子绣着八个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爱情神话故事。
奕朵在家时,端木华明令禁止她和奕宁不许看闲书,怕移了性情,因此柱子上绣的梁祝化蝶、牛郎织女、白蛇报恩、凤求凰、孔雀东南飞、天仙配、嫦娥奔月、精卫填海这些故事奕朵都不大清楚。
但右边那八根柱上的神话传说故事奕朵倒是能倒背如流。像柱子上绣的盘古开天、女娲补天、后羿射日、伏羲画卦、神农尝百草、大禹治水、愚公移山、吴刚伐桂等内容奕朵扫一眼就全知道了。
那些绣画包裹在每根柱子上,从上而下描画着每一个故事最经典的场景。那上面的神仙及场影大小比例和真人实物差不多,一个个象活的一般在柱子上复刻着当年往事。
奕朵知道今天不是欣赏他们的时候,只匆匆扫了一眼便跟在尹夫人身后,朝大殿正前方走去。
见大殿正前方那高高的木头台阶上铺着红色撒花地毯,一簇墨绿的牡丹花盛放在地毯正中央。
那地毯经台阶翻折,花叶任意变换着形态,叶梢与叶根象是在两个世界里摇摆,呈现出两种生命状态。
再往上看去,台阶上是一个舞台大小的平台,平台上也铺着与台阶同色同花的地毯。
地毯上摆着一张硕大的黑檀木雕花台案,台案上镶着一块与台案大小一般的琉璃台面,台面四周皆雕着花纹,琉璃案上并无笔墨纸砚,而是放着许多做了一半的小孩子的锦缎衣袍鞋袜。
只见一个贵妇斜倚在台案后面铺着厚厚锦褥的黑檀木塌上,那贵妇手里拿着一件小孩子的浅绿色衣袍一边看着,一边和两个给她捶着身子的侍女比划着。
那两个侍女则一边为贵妇捶着身子,一边抬着头看着贵妇手里的小孩衣袍,听贵妇说着那袍子哪里还需用金线杂以墨绿和绛红色线绣只小醒狮。
那贵妇身后,是一面镶嵌在镶金木框中琉璃画,在琉璃上作画奕朵还是第一次见到,画上那只金绿色孔雀独立在山石上,远处是云山雾海,画面感觉十分磅礴,尤其那中孔雀桀骜不驯的神情好象在冷眼审视着这殿中的每一个人。
看到尹夫人领着奕朵进来,那贵妇也不起身,只是将眼睛从衣袍上拿开,盯着进门来的奕朵和尹夫人,见他二人走在一处,象霞光里伸出了一枝新鲜的桃枝来,便觉心头有了喜色,遂笑问道:“有什么事,怎么今天自己过来了。”
尹夫人知道那贵妇是向自己问话,还没走到往常贵拜的地方,便拉着奕朵就地忙跪下行了礼,方说道:“主上大喜,今日现一个新人觉得合主上心思,怕错过了所以赶着给您送过来瞧瞧。”
那贵妇笑道:“你怎么知道合我心思,不会是反话,嫌我这些日子叫你来得舒缓了些,故意拿话激我吧!”
尹夫人忙道:“不敢,不敢。我只是主上的玩意儿,怎么敢在您面前玩花样,藏那样的心思,要有我不得好死。”
那贵妇方摆了摆手,笑道:“好好的起那个毒誓作什么。”一边说一边想起身。那两个侍女忙停下手里的活,将贵妇缓缓扶起。
那贵妇远远地看不清奕朵,便示意她上台阶到跟前来。奕朵听命只得上前来到案几前复又跪下。
两下里都离得近,奕朵偷眼看去,见那贵妇穿着锦绣红衫,内衬着绿袜帖乱缠腰,下面是麒麟刺绣裙腰,裙腰下系一条石榴红裙,肩上搭着绿色压金绣帔子,面上画着涵烟眉又配了简单的红色花钿、斜红和靥子。
再往上看,见她梳着双鬟惊鸿髻,头上散布着小金花钿,双鬟处各插着一枝金丝勾勒的花纹金钗,两个钗头上镶嵌着拇指大小的一颗圆水晶,大水晶边又镶嵌着许多小水晶,将大水晶团团团住。另有两枝金枝水晶步摇斜插在双鬟底部随着那贵女起动身体四处摇摆着。
奕朵看这贵妇妆容与穿着,好像母亲给她和奕宁讲过的好几十年前流行的样式。看这贵妇年纪不算很大,因何要弄老式的装束。
心中的疑惑自是不敢多问,甚至不敢多想,低头也不再抬起,只拿耳朵听贵妇说话。
那贵妇看清奕朵长相时,兀自心头也是一震。心想:“这小娃儿怎得长得这般面熟,在哪里见过?嗯!想起来了,昨晚做了一梦,梦到有一位公子长得和他十分相象,不过个头比他略高些,人也比他更壮一些,梦里的少年一身道袍,口口声声说是来这道观里求见活神仙的,我这道观里何曾有过神仙,别的尤可,那公子的模样倒记得十分清楚,这阵子神虚日日不得安睡,已经按照方子吃药养身了,怎么还是梦不断。可见是年龄不饶人,岁月催鬓霜啊!”
那贵妇只管想着,又看了看奕朵那年轻又稚嫩的脸,便叹道:“我这阵子身子骨头不大舒服,正吃着药呢!”
尹夫人一听这话,知道这话是讲给他听的,觉得今天算是白来了,这要把人带回去,给管事的怎么说,那些巴望自己失宠的人又该说自己没本事,连个新人也推不出去这样的混账话了。
奕朵看那贵妇脸上年纪不算大,但听声音却俨然是个垂垂老妪的声音,心中更是好奇。
尹夫人正在沮丧。忽又听那贵妇说道:“既然你有这份心,也不好辜负,就把他留下吧!免得你回去为难。”
尹夫人听了自是感激不尽,只见他跪地深深地向那贵妇磕了个头,听到免礼后方站起身走到案几跟跪坐了下来。
那贵妇看着案几前两个清俊男子一个比一个精神,便说道:“要是能回到三十年前该多好,可惜我老了,越来越不中用了。对了,我上回和你做了一半的兰色袍子,你今天把它做完再回去,让这年轻人帮你做,我就爱看你们在我面前做这些活计,透着一股亲切,好象又回到我没嫁人的时候。那时候我父皇散朝后就喜欢给我做这些衣裙,每回我都嚷嚷着要他给我做和兄长一样的长袍,这一晃啊!父王驾崩都八十多年了,还说我老了,不老才怪。”
奕朵听絮絮叨叨说了这些,心中暗惊,心想:八十多年前她父王没驾崩时给她做过衣袍,就算那时候她几岁,现在也是八十岁的人了,怎么看上去就象四五十岁的样子,难道她吃了灵丹妙药了,可以保持容颜不老?
尹夫人和奕朵静静地做着针线活,那贵妇依旧歪在榻上,两个侍女仍给她捶着腿和肩背。偌大的殿中除了美人捶均匀捶打的声音别无一声。
尹夫人缝衣袍时,奕朵只是帮他穿针引线,所有缝制的事全都尹夫人一人完成。
也不知过了多久,尹夫人终于将那件兰色衣袍缝完了,众人看那贵妇好象睡着了,两个侍女不再捶打,只跪在地上随时候命,并不敢打扰。
尹夫人看那案几上放着一朵绣好的燕子还巢图,在衣袍上比划了一下,觉得把这绣品缝在衣袍衣角上甚是好看,便又换了针线拿起那绣品往衣袍上缝着。
奕朵则静静地坐在台阶上看尹夫人一针一线做着女红的模样。那件里外皆是蓝色的小长袍衬着尹夫人那张煞白的脸与岩浆色的衣袍,倒象是那幅母亲画过的插在花瓶中的向日葵的画,那画上也是在这样的光线照耀下,红色的桌布、白色主体的花瓶和花瓶上蓝色的花纹,奕朵记得十分清楚,母亲画那幅画花了好长时间,最后送给郑太太时众人围着那画看了很久,都说母亲画的极好。
忽然间,奕朵思绪又从向日葵画中跳脱出来,觉得眼前这画面好像哪里见过。
也许是在家时,墨玉曾这样在自己面前做针线活的样子印在脑海中了,奕朵觉得面前的尹夫人拿着针线的模样十分入眼。比在地宫时可爱许多,此时的尹夫人和先前那个狂傲孤慢,又目中无人的尹夫人截然不同。此时天地间也仿佛只有这一人一线在动着,其它都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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