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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鸦军已然远去,随黑鸦军一并走的,还有王笉一行十几人,以及李曜和憨娃儿。李曜所要求带走的人里头,只有憨娃儿最为方便,当时便能随行。至于他耶耶以及赵颖儿一家、周大锤子等几位大匠,却要等王笉再安排人来接了。尤其是赵颖儿的阿娘身染重病,她须臾不能稍离,所以此刻并未随行而走。
李家后院的一处阁楼上,李衎面沉如水,正在饮酒。跟随他最久的内院大管事李福侍立一旁,轻声劝道:“阿郎,事已至此,后悔也已无用了,何必这般自苦?”
李衎冷笑道:“这两个孽子,手段低劣,以为某看不出来?五郎都已走了,他们还敢来某面前说五郎坏话,希望某将娘子逐出……嘿!某教的好儿子啊!”
李福恭恭敬敬,依旧轻声道:“阿郎既然已经看出,为何还要逐走五郎?五郎天予奇才,若能留在家中,日后必当……”
“必当什么?”李衎摆手打断道:“五郎确有大才,只是某先前那番话,也不是全无一句实话……大福啊,某这小庙,确实装不得五郎这样的大菩萨。甚至整个代州,也不过是方小池,容不下真龙的。”
李衎居然说出了“真龙”二字!
然而李福却面色不变,只是躬身道:“有后如此,让皇帝在天之灵,必当含笑。”
李衎冷笑起来:“让皇帝,让皇帝,好一个‘让皇帝’!好一个‘谦而受益,让以成贤,唐属之美,宪得其先’!嘿!”
李福默然不语。
李衎冷笑几声,亦不再一言,只是望着南方黑鸦军消失之处,怔怔出神——
黑鸦军一人双骑,行军甚。南下不过两个时辰,便已感到滹沱河边。
滹沱河河水不宽,但水流湍急,此时天色将暮,不宜渡河赶路,李嗣昭今日达成李克用所托之事,心中畅快,也不欲急赶,便在此安营,以为休息。
李曜心中有事,难免有些郁郁,如同往常一样,把马交给憨娃儿去洗刷,自己则走到滹沱河边,望着河水,一言不。
“正阳兄,世事无常,原非人定,你也莫要过于悲苦。常言道否极泰来,又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今日离了代州南下,说不定数年之后,便可衣锦荣归,再正其名,何必这般失落?”
王笉不知何时到来,在他身边幽幽劝道。
李曜并未回头,只是看着滹沱河水,静静地道:“某并非悲苦,只是不解罢了。”
“不解?”王笉有些意外:“何以如此?”
李曜自嘲一笑:“或许是某多心了吧,某总觉得,家父今日表现颇为失常,不是平日镇定自若的模样。”
王笉苦笑道:“这又有何失常之说?二子均遭投毒,命悬一线,而正阳兄你……又似乎与那二位郎君自来不和,偏偏又生为幼子,令尊自然以为你心怀叵测,有杀兄夺产之疑。此乃人之常情,哪有失常?”
李曜笑了笑,随口道:“那便算某自作多情罢了。”
王笉见他虽然面上笑得平静,但言语之间,仍似有些难解离愁,便笑着岔开话题:“正阳兄可知,青莲居士曾有诗,赋过这滹沱河?”
李曜心道:“哥倒是能背几李白的名诗,可这位爷才气满到到处乱溢,一生写下近千篇诗作,我有哪里全部记得的?这什么写滹沱河的,抱歉哥根本木有听过……”
当下笑道:“愿闻其详。”
王笉笑着往河上一指,道:“居士这诗,名叫《白马》,是这般说的:将军白马,旌节度黄河。箫鼓聒川岳,沧溟涌涛波。武安有振瓦,易水无寒歌。铁骑若雪山,饮流涸滹沱。扬兵猎月窟,转战略朝那。倚剑登燕然,边烽列嵯峨。萧条万里外,耕作五原多。一扫清大漠,包虎戢金戈。”
李曜立即一拍手:“好诗,好诗!”心中却道:“好不好不知道,反正李白大爷的货,应该是差不了的,不然哪里能被叫做诗仙?你也不会拿这诗出来说了。”
王笉颌轻笑:“确是好诗,此诗雄奇豪放,流转自然,不愧是太白遗篇。”
李曜心中忖道:“好是好,不过这句‘倚剑登燕然’不是跟你的表字有点犯冲么?”当然这话他肯定不会说,只好胡乱附和了几句。
王笉品评完李太白的名篇,忽然想起一事,笑道:“某一直景仰正阳兄大才,先父当日也对正阳兄交口称赞,正所谓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今日兄长心中既然愁苦,为何不赋诗一,将这胸中怨气,一吐而空。某也可以一睹正阳兄惊才绝艳之风采!”
李曜大吃一惊,他当年学生时代虽然也算号称“喜文”,偶尔也会胡乱作几近体诗,可是那种货色,在普通现代人眼里或许还看得过眼,但要是拿到像王笉这等士族名家子弟面前——尤其是出了王勃、王之涣、王维、王昌龄这等千古文豪级大文人的王家子弟面前,他哪里有脸献丑!忙不迭就准备借故推辞。
哪知道背后忽然有人高声叫好:“好主意!李五郎大才,代州人尽皆知,今日某李嗣昭运气甚好,居然碰得上这等文事!某虽然不甚读书,但对读书人也是敬佩得很的!正阳啊,你可千万不可推辞,给某一个机会,待回了晋阳,也好有个吹嘘的名目!”
李曜顿时心中叫苦:“这他妈的……丢脸要丢到唐朝来了!滹沱河,滹沱河……尼玛连个应景的范本都没有,这他妈要是在赤壁,看哥不丢个念奴娇赤壁怀古来震你们一震!可现在怎么办啊?”
李曜心中着急,面上倒还沉得住气,干咳一声:“这个……文章千古事,诗词属……”他说着突然一顿,心道不妙,唐朝不比别的时代,这会儿诗词好像不是小道啊……
当下赶紧话锋一转:“诗词之属,某研习不久,就怕有辱二位清听……”
李嗣昭大手一挥:“这是甚话,某日日听到的都是些‘直娘贼’、‘贼厮鸟’之类,也没见辱了甚清听,你李五郎作的诗,难道还能比……呃,还能差了不成?”
王笉也抿嘴一笑:“正阳兄,再要推辞,可就……”
李曜慨叹一声:“好吧,好吧,我且……憋一看看。”
王笉身边的小平噗嗤一笑:“李五郎这话倒是有意思,以后这世间除了‘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之外,怕是就要多出一句:‘诗可以憋’了。”
李曜讪讪一笑。王笉憋着笑,轻斥道:“就你多嘴,正阳兄不过谦逊一句,你还当真了?”
李曜心中苦笑:“哥哪里是谦逊,哥是想藏拙啊!”但是眼下事已至此,若在推辞,人家真要以为自己故作姿态了,诚然不美。
李曜心道:“算了,反正老子在唐朝混,这鸟时代上个大宴席有时候也要主宾尽诗,这种脸只怕迟早也是要丢的,早丢晚丢都是丢,今天先开个洋荤算球!”
当下轻咳一声,沉吟起来。
王笉第一次听他作诗,倒也颇有兴致,安安静静等着。李嗣昭则是想看看这位在代州名满一地,号称天予之才的“仁人君子”,到底有没有几斤干货,所以也饶有兴致地等他“憋”诗。
不多时,李曜暗一咬牙,用力干咳一声:“啊……这个……有了!”
李嗣昭抚掌笑道:“好好好,还说不会作诗,这么快不就有了么?快快道来!”
李曜面朝滹沱河,朗声道:“清风归鹤远,荒江过客稀。滹沱一千里,黑鸦三百骑。虽忆故乡好,不屈男儿膝。而今脱囚笼,冲天正可期。”[注:原创诗作,谢绝转载。]
李嗣昭眼前一亮,大声赞道:“好诗!好一个‘虽忆故乡好,不屈男儿膝。而今脱囚笼,冲天正可期’!李五郎果然大才,这般浩大气魄,岂是区区代州囚笼可以圈得住的!好诗,好诗!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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