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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夜,旖旎的、沼泽一样,几乎让他灭顶。他探出胳膊让她枕在颈下,靠过去,轻颤着把她圈进怀里,让她的耳朵贴在他胸膛。如果她醒着,会听见他不安的心跳吧!他的脆弱bao露在她面前,她会怎么看他呢?还好她没有醒,放纵也只有这一回,明天就好了,依然可以按照原来的步调生活下去,她不会知道。
他的琵琶袖遮在她脸的上方,她在那片yīn影里睁开眼。
他以为瞒天过海,其实瞒骗的只有他自己罢了。
☆、第36章寄幽怀
该不该顺杆子爬,音楼也经过深思熟虑,最后还是放弃了。他们之间阻碍太大,中间横梗着皇帝,他再能翻云覆雨,也跳不出皇帝的手掌心。天威难测,一御极便迫不及待削他的权,那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自己也知道利害,否则不会多次试探后才来和她亲近。他应该以为她睡着了,选择这样的时机,根本没有指望得到她的回应,否则以他霸道的xing格,早就直接同她摊牌了,还用得着偷偷摸摸的么?
真是叫人难过的处境,音楼是个体人意儿的好姑娘,思前想后愈地心疼他。其实他很自卑吧!一个太监,残缺了还渴望男女之qíng,如果当场戳穿他,他会不会无地自容?现在这样她至少知道自己不是单相思,如果吓退了他,他那么爱脸面的人,难保不撂出几句揶揄的话来。他惯用的伎俩,真假难断。他会为自己辩解,即便不是出自真心,她这半天的煎熬也必然白受了!
所以宁愿含糊着,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原本她不过是想延捱一会儿,故意的装睡不搭理他,万万没料到等来了这种结果。她能感觉出来,他战战兢兢,那份忐忑和她无异,否则以他的审慎,不会连她醒着都察觉不出来。
辗转反侧一夜,第二天起得早,晨曦微露就已经坐在窗口呆了。彤云端着蜜瓜露进来的时候,她正托腮看岸边的景致,髻上簪一枝金丝楼步摇,衬着身上蜜合色透纱闪银jú纹便袍,这形容儿身姿,竟然像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
彤云一面招呼,一面仔细打量她,&1dquo;主子今儿奇怪得很,要回家见爹娘了,乐得睡不着觉?”
她不理她,捏着团扇起身过来,勺子在盅里慢慢搅,心思却不在这处。今早番子要上岸置办东西,说不定他也要去。甲板上每有人走动她就竖起耳朵听,她能分辨出他的脚步声,也不知是从何时起的,或许早就上了心,自己没敢往那上头想而已。
书案上散落着画纸,彤云拢起来一张张翻看,有步步高升和万字纹,似乎是男人的样式。她古怪地回头,&1dquo;主子打算给谁做鞋?我来猜猜,别不是给连城公子吧!您可是要进宫的人,不能再在外头拈花惹糙了。”
拈花惹糙她倒也想,君子还好色呢!可是如今不成就了,有了人,心早就装满了,再也填不进闲杂人等了。音楼掖着嘴凑儿:&1dquo;不相gan的人,我给谁做也轮不到他。不过你这提议不赖,回头去酩酊楼花钱买脸,叫他把脚伸出来我瞧瞧,才能知道他穿多大的鞋。”
&1dquo;那这纹样是描给谁的?给皇上?不是照样不知道龙足的尺寸么!”彤云把东西归置起来,探头往外看,&1dquo;过会儿我去讨个炉子来,样子剪好了该熬糨糊了。这气候,撂到外面棚顶上,一天就gan了。”
正说着,船身磕了下,想是找着了码头,抛锚靠岸了。她起身出舱门,看见他从船头过来,穿天青缂丝曳撒,通袖掐金丝行蟒,那份雍容弘雅的气派,外人不去刻意分辨,大约以为他是北京城里的皇亲贵胄吧!他这样赫赫扬扬,于她看来却只有心酸。花团锦簇下是怎样的人生,他自己知道罢了。
她心头骤跳,很快退进舱里。他后脚也跟了进来,背着手站在幔下,脸上神qíng淡然,&1dquo;再往前是盐碱地,大约过三四天才能到下个集镇。娘娘不是说要买尺头的么,臣今儿得空,陪着娘娘一道去。”
音楼感到难为qíng,仓促背过身去。他的目光像芒,扎得她万般不自在。她只有尽量克制,稳着声儿道:&1dquo;我怕热,中了暑气又要添麻烦,还是不去了。厂臣去么?要是去,替我带回来也一样。”
他堂堂的东厂督主,逛市集,给女人买布料,要是旁人说起来必定可笑。然而是她,就有种家常的亲切,像柴米油盐的琐碎日子,没有那么多谨慎忌讳。
&1dquo;你不去么?”他似乎有点失望,&1dquo;我叫小net子备好了,怕热可以打伞,晒不着的。”
她脸上推起一波血chao来,头也有些晕了,搪塞着:&1dquo;天热疲懒,实在不想走动,你们去吧,不用管我。”
他倒不qiang求,大方道:&1dquo;既这么,那我也不去了。正好昨儿喝了点酒,这会儿还不太清明。”回身吩咐曹net盎,&1dquo;你带着云姑娘上岸去,她要买什么尽着挑。人不够再带两个,只管搬回来就是了。”
曹net盎应个是,很快冲彤云比划几下手,把人领了出去。屋里空出来,又只剩他们两个,昨晚出了这样的小意外,所有的镇定自若都是假象。他也觉得不好意思面对她,心里毕竟有愧,单独相处的时候不安变得硕大无朋,他立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
音楼听不到他说话以为他已经走了,转过身来现他还在,略吃了一惊。怕他起疑尽量要装得坦然,撩起袖子到案上拿炭条,又去扯了张宣纸过来,笑道:&1dquo;我说要给你做鞋,可是没有鞋样子,只好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he11ip;&he11ip;嗳,你坐,叫我画下尺寸来,就手剪也一样。”
一向指派人的人,这回受她摆布,显得有点呆愣。坐在圈椅里抬起脚问:&1dquo;要脱靴么?”
&1dquo;你的靴子合不合脚?”她低头看,厂卫的官靴是方头的,上面绣着流云纹。他是gan净人,应该是上船才换了的,连鞋底都一尘不染。她哀哀一叹,&1dquo;内家样儿,样式的确是时兴的,不过鞋头太阔了,看上去呆蠢。”
他赶紧附和,&1dquo;就是鞋头阔大,没那么跟脚。”
她婉媚一笑,&1dquo;那些贩夫走卒东奔西跑,一双脚大得蒲扇一样,越阔越觉得松快呢!”说着蹲下来把纸铺在地上,伸手去替他脱靴,&1dquo;还是照着脚样子做的好,大小都在手上。鞋小了脚委屈,鞋大了也一样委屈。”
他心头暖起来,可不好叫她伺候,往后缩了缩道:&1dquo;你别动,我自己来。”
音楼也不坚持,蹲在一旁静待。别的男人怎么样她不知道,肖铎的考究jīng细简直要赛过女人,靴袜都是簇的,清清慡慡没有异味。她也曾留意过他的指甲,甲fènggan净整洁,真挑不出一丝毛病来。邋遢的男人多了,像他这么个人儿,你有什么理由不眷恋着他?
所以还能靠得这么近就是好的,不要什么世俗考究,她给他描鞋样,他安然接受。晨光里拉长的身影斜铺在船板上,音楼偷偷地想,真有些寻常夫妻的味道。
肖铎垂眼看,初夏时节穿得单薄,女人的衣领也矮下去了,她垂着头,露出一截粉颈,纤细脆弱,叫人心疼。他说,&1dquo;我不缺官靴,你给我做双飞云履好么?家常穿着舒坦些儿。”
她抬起眼来望他,&1dquo;怎么不要靴呢?我做得比巾帽局的好看。”
他嘀咕了下,&1dquo;做靴子费手,没的弄伤了,大夏天不好沾水不方便。我上回听你说给步太傅做油靴,外头什么没的卖,要你亲手做?那么厚的麂皮,针线穿过去是好玩的么?”
他这一提音楼倒想起来,做油靴确实艰难,她还记得最后一针钠完,手指关节因为勒线都浮肿了,连拳都握不拢。她那时候期盼的是什么?不过是父亲的一个笑脸,一句称赞。因为音比她聪明,绣一方帕子都能让人抬举半天,她做得再多再好,却没有人愿意瞧一眼。
往事令人伤怀,她笑了笑,岔开话题,&1dquo;外面做的不及自己做的仔细,没穿几回就进水了。你要软履简单,两天就能做成一双。横竖在船上无事,皂靴我也一块儿做,外头走动好歹是个门面。”说完又惘惘的,&1dquo;我进京应选,音也许了人家,我爹的鞋,现在不知道是谁在打点。”
&1dquo;令尊怎么说也曾在朝中为官,家道很艰难么?穿衣穿鞋还要你去料理?想来知道你爱听好话,哄着你做活儿吧!”他心里不大痛快,她小时候过得不好便罢了,长大还要替那个千金万金的嫡女进宫送死,做爹的两个里面挑一个,最后舍弃了她,她倒不记仇,还心心念念牵挂着,简直就是个傻子!这么个缺心眼儿,没人护着,往后怎么活?他拧眉问,&1dquo;你替音进宫,她以什么身份许人家?应选的秀女都得是正房太太所出,她要是还顶着自己的名头,那岂不是要穿帮?”
音楼把画好大小的鞋样收起来,坐在书案前剪牛皮纸,边剪边道:&1dquo;我和她换了个个儿,原先我父亲就有意和南苑王府结亲,嫡女过门,料着一个侧妃的衔儿跑不掉,可后来她摇身变成了庶女,听说只能做个姨娘。宇文鲜卑是锡伯族的旁支,他们管王妃叫福晋,管侧妃叫侧福晋。音这样的只能做庶福晋,才比婢女好一点儿,因为我父亲没有功名在身,闺女也就不值钱了。”
他听了哂笑,&1dquo;令尊虽然辞了官,朝中风向把得倒挺准。和南苑王府结亲,真是个好买卖!不过他算错了,没想到你有这际遇。要是早知道他的女儿能叫皇上看中,必定后悔送进南苑王府做婢妾的不是你。”
他捅人心窝子不是头一回,话锋虽犀利,说的也都是实qíng。她怨怼地瞥他一眼,&1dquo;别这么说我爹,全家就他疼爱我。”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1dquo;是吗?”
她语塞,坐在那里嘟起了嘴。有时她也问自己,到底那个家里有没有人把她当回事?人总需要寄托,所以宁愿相信父亲舍不得她。她逢人就说进京那天父亲送出去五里地,其实并没有,是她自己骗自己。父亲和她的辇车一道出巷子,狗尾巴那么长的一段路,不是相送,不过是顺道。过了门楼就各走各的了,父亲甚至没有jiao代她一句话。
可是揪着做什么呢?那些伤囤在心里会变成坏疽的,倒不如忘了的好。
肖铎越觉得这丫头可怜,他前几天命人去查过步驭鲁的根底,步太傅当初辞官的真正原因可不是身子不济。玩弄权术不得法,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辞官能留个好名声,不辞官xing命难保,这才离京回乡做起了闲云野鹤。她一直尊敬她父亲,那些话他就不说了,说了伤她的心,回头反过头来怨他,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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