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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虎的病,喝了几日汤药,那挂着“小白虫”的眼皮子,似乎消褪了不少。
“可虎子的身子还要尽可能地多吃些纯粮啊三分治七分养呢。唉,娘家的指望都断了啦,我一个女人家,还能到哪去弄粮食啊。看来,唯一的一点指望,就等着孩子他爹了。上帝保佑,但愿这一次,他能做一回像样的男人,像样的父亲”
一枝花的男人正名王玉根,在家里是个夹在女人裆里过日子的主,在外面,又拿不起放不倒,人们便给他起了个名副其实的外号“软根子”。其实,他并非生性软弱,小时候上学的时候,他顽皮而胆大,经常跟比他大的孩子交手,生死不怕。可后来,他不断遭到一群孩子的围攻,殴打。一次接一次,终于不仅是身子被打趴了,更重要的是心劲儿被吓软了。原来,他有一个舅舅,解放前在南京的一所大学里教书。据说,后来改名换姓在国民党的什么机关里当了秘书,再后来跟着国民党逃到台湾去了。可也有人说他是潜伏在国民党内的“地下党”。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谁也说不清楚。可那些想欺负他的孩子,便抓住他的“社会关系”,挑动其他孩子一起围攻“小特务”。渐渐地,他便觉得舅舅就是个坏人,而自己被别人抓住了把柄,永远也挺不起腰杆了。此后,不仅比他大的孩子欺负他,就连那比他岁数小个头小力气小的莫二狗也爬到他头上了。莫二狗只要一挥手一跺脚拉开要打他的架势,他立即就躺倒在地,蜷缩着身子抱着头连声求饶。越是这样,莫二狗就越是张狂,有时一路上竟命令软根子“躺下”几次,以此取乐。长大后的软根子心理上的阴影更浓了,不仅胆小又连着怕事了。
十几天前,一枝花听娘家的一个远房表叔说,山东的干椒多而且便宜,有人偷偷地从山东贩到洪泽湖那一带,赚了好钱。要是能吃苦,拿干椒直接跟洪泽湖里打渔的兑换鱼,再到集镇上去卖,一倍能翻几倍。一枝花听了便动了心。回到家就兴勃勃地跟男人说了自己的打算。
软根子倚在门框上,懒懒地摇了摇头,不说话。
“怎的,你不去”
男人嘴边无语,掩不住的为难露在了脸上怕是不敢说。
女人有些火了,刚才的兴致却凉了下来“去还是不去,你倒是放个屁呀”
“这这可是投机倒把哩”
“是,是投机倒把能把你杀了要真的杀头,我去低命”
男人的心里话还是被逼出来了“杀头犯不上,可弄不好,被人知道了,要拉到万人大会上,批判哩”
“说到底了吧,你就是个胆小鬼。别人不怕批,就你怕”
“我我跟别人还真的不一样,我我的屁股不干净”
“你一张嘴,我就看到你屎肠子又是你舅舅一提你舅舅,你那裤裆就涩了好,你不去是吧,你去抓抓还有几把粮食。大人吃糠咽菜,能挺着;你看看两个孩子,都快走不动路了。好,你不去山东,你就到别的地方随你到哪,你借也罢,偷也罢,给我弄点粮食回来。你一天弄不回粮食,你就一天不要回来;三天弄不到,你就在外待三天”
“我我去,可哪来本钱又不是一钱两钱”男人作了最后的退让。
“本钱,我去借”
一枝花厚着脸,从娘家借了二十元钱,催着逼着男人上了路。
富人的日子,落花流水般的一眨眼一天就“花”过去了;穷人的日子,推磨拉碾似的,东家借西家筹的一圈一圈儿磨熬着时光。一枝花觉得男人出去已好长一段时日了,可掰着指头一算,也才十来天。自她从娘家回来后,她就一天一天地盼着侯着男人回来那穿连着日子的口粮和小虎的汤药,眼看着就要接续不上了。
第三天,正是吃晚饭的时候,软根子回到了家。待男人刚一进屋,女人便就着昏暗的灯光,盯住了他的脸。不用问刚浮上来的一点指望,一下子又沉下去了。可她还是问了“怎么样”
软根子疲惫而有些拘谨,低着头,坐在了板凳上,不敢看女人的脸。
“怎么跟腌了似的,到底怎么样”
“赔了。”
“赔了本钱呢”
“连本赔了。”
“啊”女人的声调和气势,惊了两个孩子。她一口气赌在了胸口,半天才叹出来“你你怎么没把你一个大活人赔了”
男人勾了头,恨不得把脸藏起来。
女人忽然有些疑惑“把脸抬起来,看着我”
男人微微抬了脸,心里的慌乱遮不住了。
女人盘问起来了“干椒在什么地方买的”“那地方傍河还是靠山”“你跟表叔走的是水路还是旱路”只几句问答,男人便露了馅。他不得不把实底儿兜出来,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向女人坦白交代了。
原来,那个远房表叔带着软根子,刚在山东的地面转了一圈,便耍了滑“根子,你这文酸酸的样,外乡人看着,好像总是疑疑惑惑的你紧张什么呢。再有,这两个人在一起,目标太大,万一让熟人碰着,钱没赚下,回到老家还要挨批哩”
软根子被说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了“表叔,要不我我不干了”
“你回去你那厉害媳妇能绕得了你要不这样,你把本钱给我,赚了,二一添作五分你一半;赔了,算我的。孬好是我把你带出来的你那媳妇可是我表侄女哩。”
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软根子呢,依照表叔的指点,给当地的一个生产队起花生。包吃包住,忙完了回家时,生产队给路费。结果呢,十天后表叔的一句话,让软根子哭不出好声气了。
女人听了,气得握起拳头“咚咚”地捶着自己的胸口“我怎么就把你看作男人了啦。那本钱二十块啊够买一二百斤粮食的呀”她忽然把拳头对着男人“你给我滚你还去帮人起花生去,一个人吃饱喝饱,还回来干什么这家里粮食快断了,小虎的汤药也要断了,你回来不是找罪受吗。你滚啊”
软根子赖着脸赖着身没有动,可哭声却起来了。
“好,你不走是吧。你不走我走”说着,拉起小虎,“走,跟娘讨饭去”
软根子不得不起身,一边抹着泪一边往门外走。
两个孩子见状,忙跪在娘的身边,一边一个抱着娘的腿,哭着哀求“娘,你就饶了爹吧”“娘,你就让爹吃了饭再走吧”
“不行你们要留他,我就一个人走”
娘搂着两个孩子,大大小小哭成一团。
就在这天夜里,两个不懂事似乎又懂点事的孩子,竟然又往娘的心尖上撒了一把“盐”
娘躺在床上,想着窝囊的男人,想着小虎的病,想着这个家眼看就要断了烟火的日子越想越急,越急越伤心。说不清夜里什么时候,她忽然听到两个孩子小声争吵的声音在锅屋像是在争夺撕扯着什么
弟弟小虎不敢让娘知道
姐姐小霞不想让娘知道她怕娘更伤心
娘不得不起身了。走到锅屋门口一看,一下子惊呆了半碗用野菜拌了盐的“咸菜”撒了一地,那只碗滚在了墙角小虎偷吃“咸菜”
娘一时气急,抓过小虎就打,边打边厉声呵斥“我叫你嘴馋,叫你嘴馋你给我跪下”
小虎哭着跪在了地上。
娘也跟着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了“你怎么就不懂事啊,你吃了盐病会越来越重的啊,那汤药都白喝了啊儿啊,娘天天叮嘱你啊,让你忍着忍着你是在要你娘的命了啦老天爷呀,这一家老老小小,怎么都往我的心尖上撒盐啦”
小霞跪在小虎身边,哭着说“娘,你错怪了弟弟啦。她不是嘴馋他是想吃了盐,让病重了治不好了,你就不会再为他操心了,也就不会把爹逼走了啦”
娘听了,一把搂过小虎,哭得更伤感了“好儿子,你是娘的心尖尖儿呀,娘错怪了你啦,娘不该打你不该啊娘对不起你呀我的儿啊我的好儿子啊”请牢记收藏,&1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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