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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孙远航沉默片刻,目光环视一圈,周围果真没有公主府的马车,也没有小师妹的爱驹。
杜平笑笑,很没眼色地继续道:“湖广熟,天下足,听闻那里良田连绵,比之江南丝毫不差。师兄,不若我们去马车里好好聊聊,我倒想多知道些湖广之事,可惜如今没有老师,只好讨教师兄了。”
短短一番话,连敲带打,还透出一些心照不宣的暗示。孙远航是彻底服了这小姑娘,他认命地笑笑:“走吧,如今知道父亲的辛苦了,碰上难缠的学生,果真是又苦又甜之事。”
杜平笑容一滞,还是紧跟着他走向马车。
孙家家训推崇勤俭朴素,是以这辆马车看上去都配不上老家的尊崇。杜平曾经劝过老师,心疼老师年纪大了,还克制自己不去享受对等的富贵,过着自我约束到极致的生活,毫无乐可言。
但是孙老心无旁骛,断然拒绝学生的善意,还狠狠批评她一顿,依旧数年如一日地修身自省。
看到这样的马车,杜平心中升起一股怀念,心绪复杂,待她坐稳以后,开口的第一句话未再紧追不舍:“师兄,我明日想去探望老师。”
孙远航一怔,他看她一眼。
他想到父亲深夜还在翻阅小师妹幼时的描字帖,刻满皱纹的手缓缓拂过破旧的书页,沙沙作响,目光温暖。那一幕在他记忆中久久难以褪去,亦为父亲感到心酸,他轻声道:“你早该去的。”
见杜平没有说话,他接着道:“师兄仗着年长,说几句公道话。那天的事,是你的错。第一错,无论如何不该对老师无礼,父亲年纪大了,不该忍受你的怒骂;第二错,父亲不过说你出师,并未禁止你来孙家,你的气性太大了,一句话就能怒不登门,难道这么多年的教诲抵不上这一件?第三错,父亲修了一生的孔孟之道,我不知你们因何事而起,但言语之间透出是因见解不同,君子和而不同,”顿了顿,他严厉道,“即便你做不到君子,凭何觉得你短短时日就能改变父亲一生之道?”
杜平沉默许久,自嘲一笑:“师兄教训的是。”又是片刻,她还是忍不住辩驳,“我从未对老师不敬,也未想改变什么,我只是,只是,”她低下头,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只是委屈,同样的学生,只有我,老师教的不一样,世俗礼教孔孟之道,只教些没用的东西。”
孙远航呆住,这口气大了:“孔孟乃圣人,教你明理懂礼何错之有?”
杜平神情苦涩,沉思半晌,她即便说心里话也只能换来别人的不解。她轻轻说:“不过是些把人钉在框框里的东西,”目光直视孙远航,直直望进他眼里,“把人教得千篇一律有何意义?我想学有用的东西,朝政格局,利益分布,跟老师教你们的一样。”
孙远航听懂了。
他记得那天他也问过父亲,为何不教小师妹了。犹记得小师妹方入门,父亲教了几天便赞不绝口,说是此等良才美玉,生平仅见,喜得合不拢嘴。一年复一年,最开始,父亲也是教着她和其他弟子一样的内容,也许后来变了,可是,终于有一天,父亲不教了。
他问父亲,为何放弃。
父亲曰,此女心高,终有劫数。
孙远航再多问,父亲却不愿再多说。那时他是不懂的,小师妹心性天真,并不倨傲,也没郡主的架子,看上去并没有心高的模样。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心高”。
孙远航了解了父亲的苦楚,他回望过去,许久,说出肺腑之言:“师妹,你是一个女孩子,还只是半个孩子,你不该这样卖弄你的聪明,慧极必伤,父亲不会愿意让你做出头鸟。”
杜平没有再说话。
此后一路,她一直望着窗外,街市熙熙攘攘,人流往来,再繁华不过。
她突然对追问孙胡之间的关系提不起兴致。
天高海阔,却觉得无处立足,那样的花团锦族也与她无关。
临下车的时候,她笑了笑,开口道谢:“今日麻烦师兄了。”
“哪里,同门之间,何须客气。”
杜平笑笑,不说话,公主府的大门就在眼前,她走出几步,看着车夫要驾马离开,忽又跑上前去,掀开车来,对着里面深深一揖:“师兄的好意,我心里明白,是我让老师失望了。”
孙远航笑容温文尔雅,“你是个好孩子。”女孩子就是贴心,在他眼里,小师妹还有个顶大的好处,就是认错的时候绝不端着,一点儿也没有女孩子的扭捏。
杜平微笑,欲言又止。
孙远航抚须:“但说无妨。”
“没什么,”杜平笑着告辞,“一下子忘了想说什么,明日再登门拜访。”
她转身走回府中,背影寂寥,这一次,没有再回头。还没进前厅,就看到郑嬷嬷急匆匆地向她走来,满脸焦急,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个遍,惊见袖子上沾着血迹,立刻一把拉过她的手,仔仔细细摸索一遍:“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会有血?”
看到嬷嬷脸上熟悉的表情,杜平笑得格外开怀,每次她闯祸嬷嬷都会来这么一着,她握住嬷嬷的手,笑道:“无碍,这是别人的血,不小心沾上的。嬷嬷放心,我在外头不会吃亏的。”
郑嬷嬷松一口气,赶紧又问:“嬷嬷知道你是顶顶讲道理的人,会出手打人一定是旁人的错,胡家是不是欺负你了?我们要不要告诉公主,让公主参胡家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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