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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昭公二十一年
公元前521年,鲁昭公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春,天王将铸无射。泠州鸠曰:“王其以心疾死乎!夫乐,天子之职也。夫音,乐之舆也;而钟,音之器也。天子省风以作乐,器以钟之,舆以行之,小者不窕,大者不,则和于物。物和则嘉成。故和声入于耳而藏于心,心亿则乐。窕则不咸,则不容,心是以感。感实生疾。今钟矣,王心弗堪,其能久乎?”
二十一年春,周景王决定铸一座无射之钟(无射是中国古代十二音律之一)。铸造这座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因为它很大,音律很难定准。泠州鸠(泠是乐官,其人名州鸠)说:“天子怕是要患心病而死了。音乐,是天子的职分(天子制礼乐以安天下)。声音,是承载音乐的车厢(这是以车为喻,现代人可能觉得有点牵强);而钟,是发出声音的器物。天子考察风俗而制作乐曲,用乐器来汇聚,用声音来表达。乐器虽小,发音不细;乐器虽大,发音不粗,以此来使事物和谐。万物和谐,美好的音乐才宣告完成。所以和谐的声音,入于耳而藏于心,心安就快乐。声音过于纤细就不能让四周都听清,声音过于粗犷就让人难以忍受,心因此而不安,不安则产生疾病。现在要造的这座钟,声音太粗犷了。天子的心脏受不了,还能活得长久吗?”
一千五百年后,宋人苏轼乘船游石钟山,山下多石穴,不知深浅,水波激荡,发出巨大的声响,“噌如钟鼓不绝”。苏轼与其子苏迈开玩笑,说:“汝识之乎?噌者,周景王之无射也。”意思是,你知道吗,这噌不绝的嘈杂声,就是发自周景王的无射之钟。事实上,苏轼是没有见过无射之钟的。据史料记载,无射之钟铸好后,一直放在王城雒邑,后被秦人徙于咸阳,汉朝搬至长安,南北朝时期又迁到建康,隋朝又将其搬回长安,数年之后被毁。
三月,葬蔡平公。蔡大子朱失位,位在卑。大夫送葬者归,见昭子。昭子问蔡故,以告。昭子叹曰:“蔡其亡乎!若不亡,是君也必不终。《诗》曰:‘不解于位,民之攸。’今蔡侯始即位,而适卑,身将从之。”
三月,安葬蔡平公。世子朱作为蔡平公的继承人,在葬礼上没有站在应站的位置上,而是站在了下面。鲁国派去送葬的大夫回来,见到叔孙婼。叔孙婼问蔡国的事,该大夫如实相告。叔孙婼感叹:蔡国将要灭亡了吧!如果不灭亡,这位嗣君也必定不得善终。《诗》上说:“国君在他的位置上不懈怠,老百姓就可以得到休息。”而今蔡侯刚刚即位就站到下面,他自己也会跟着下去的。
夏,晋士鞅来聘,叔孙为政。季孙欲恶诸晋,使有司以齐鲍国归费之礼为士鞅。士鞅怒,曰:“鲍国之位下,其国小,而使鞅从其牢礼,是卑敝邑也,将复诸寡君。”鲁人恐,加四牢焉,为十一牢。
夏天,晋国的士鞅前来访问鲁国,叔孙婼主持接待。季孙意如存心让叔孙婼得罪晋国,命有关部门用齐国的鲍国归还费地的礼节招待士鞅。
回想当年,南蒯叛乱的时候,派人将费地献给齐国。鲁昭公十四年,叛乱结束,齐国派鲍国向鲁国归还费地。当时鲁国以七牢之礼招待鲍国,已经是超标(七牢是接待诸侯的标准)。现在用七牢之礼来接待士鞅,却惹得士鞅大怒,说:“鲍国的地位低下,他的国家也小,让我接受和他一样的牢礼,那是看不起敝国,我将如实向寡君禀告。”鲁国人大为惊恐,赶紧又追加四牢,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十一牢之礼。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何尝不是一种“内卷”?
宋华费遂生华、华多僚、华登。为少司马,多僚为御士,与相恶,乃谮诸公曰:“将纳亡人。”亟言之。公曰:“司马以吾故亡其良子。死亡有命,吾不可以再亡之。”对曰:“君若爱司马,则如亡。死如可逃,何远之有?”公惧,使侍人召司马之侍人宜僚,饮之酒而使告司马。司马叹曰:“必多僚也。吾有谗子而弗能杀,吾又不死,抑君有命,可若何?”乃与公谋逐华,将使田孟诸而遣之。公饮之酒,厚酬之,赐及从者。司马亦如之。张尤之,曰:“必有故。”使子皮承宜僚以剑而讯之。宜僚尽以告。张欲杀多僚。子皮曰:“司马老矣,登之谓甚,吾又重之,不如亡也。”五月丙申,子皮将见司马而行,则遇多僚御司马而朝。张不胜其怒,遂与子皮、臼任、郑翩杀多僚,劫司马以叛,而召亡人。壬寅,华、向入。乐大心、丰愆、华御诸横。华氏居卢门,以南里叛。六月庚午,宋城旧及桑林之门而守之。
宋国的司马华费遂生华(字子皮)、华多僚、华登。华任少司马,华多僚为御士(国君侍从),兄弟俩关系很差。华多僚不是个东西,在宋元公那里诬告华,说他勾结逃亡在外的人,将要帮助他们回国。
原文所谓“亡人”,是指上年逃亡在外的华亥、向宁等人。华多僚屡次三番地说,宋元公将信将疑,说:“司马为了寡人,失去了他的好儿子(华登于上年逃奔吴国)。死和逃亡自有命中注定,我不可以再让他的儿子逃亡。”华多僚说:“您如果怜悯司马,那就应该自己逃亡。死如果可以逃避,管它什么远近?”这简直就是恐吓了。宋元公心下害怕,派内侍将华费遂的仆人宜僚找过来,请他喝酒,要他回去告诉华费遂驱逐华。
华费遂一听就明白了,长叹道:“这一定是多僚干的好事!我有一个造谣生事的儿子,不能杀了他,我又不死。现在国君有了命令,我该怎么办?”于是就主动去和宋元公商量如何驱逐华,两个人想出的办法倒也颇为“厚道”:打发华到孟诸湖打猎,趁机遣送他。商量好后,宋元公请华喝酒,赏给他贵重的礼物,连他的下人都一并有赏。华费遂也这样做。华的家臣张匄感觉不对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其中必有内情!于是要华拿着剑架在宜僚的脖子上问话,宜僚便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张匄脾气火暴,当时就想去杀了华多僚。华说:“司马已经老了,华登那件事已经让他很伤心,我又加重他的负担,不如逃亡。”五月十四日,华打算跟父亲再见一面然后动身,在路上正好看到华多僚为华费遂驾车去上朝。张匄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突然发作,于是和华、臼任、郑翩一起杀了华多僚,劫持了华费遂以发动叛乱,并派人去联络逃亡在外的人。二十日,华亥、向宁等人回到了宋国。乐大心、丰愆、华在横地防守,抵御他们。华氏居住在卢门,带着南里的人叛乱。六月二十九日,宋国修缮旧城和桑林之门,用以防御叛军进攻。
秋七月壬午朔,日有食之。公问于梓慎曰:“是何物也,祸福何为?”对曰:“二至、二分,日有食之,不为灾。日月之行也,分,同道也;至,相过也。其他月则为灾,阳不克也,故常为水。”
于是叔辄哭日食。昭子曰:“子叔将死,非所哭也。”八月,叔辄卒。
七月初一日,发生日食。鲁昭公问梓慎:“这次又会发生什么事?是福还是祸?”梓慎回答:“冬至、夏至、春分、秋分,发生日食不会有灾祸。日月运行于天上,春分、秋分时候,赤道与黄道相交;夏至、冬至时候,赤道与黄道交点甚远。其他月份发生日食,那就是灾祸了,阳不胜阴,所以经常出现水灾。”
叔辄是叔弓之子,日食发生的时候就哭。叔孙婼说:“他将要死了,这时候是不应该哭的。”所谓悲恸有时,不该哭的时候不要乱哭。一次普通的日食,又不会带来灾祸,哭什么?八月,叔辄果然去世了。
冬十月,华登以吴师救华氏。齐乌枝鸣戍宋。厨人濮曰:“《军志》有之,先人有夺人之心,后人有待其衰。盍及其劳且未定也伐诸!若入而固,则华氏众矣,悔无及也。”从之。丙寅,齐师、宋师败吴师于鸿口,获其二帅公子苦、偃州员。华登帅其余以败宋师。公欲出,厨人濮曰:“吾小人,可藉死而不能送亡,君请待之。”乃徇曰:“扬徽者,公徒也。”众从之。公自扬门见之,下而巡之,曰:“国亡君死,二三子之耻也,岂专孤之罪也?”齐乌枝鸣曰:“用少,莫如齐致死。齐致死,莫如去备。彼多兵矣,请皆用剑。”从之。华氏北,复即之。厨人濮以裳裹首而荷以走,曰:“得华登矣!”遂败华氏于新里。翟偻新居于新里,既战,说甲于公而归。华居于公里,亦如之。
宋国的事情闹大了。十月,华登带着吴军来救援华氏。齐国派大夫乌枝鸣救援宋国。宋国的厨人濮(不是厨师濮,而是厨邑大夫,名濮)对乌枝鸣说:“兵书上有这样的话,先发制人可以摧毁敌人的斗志,后发制人要等待敌人的士气衰竭。何不趁他们长途跋涉劳累而且立足未稳就发动进攻?如果等他们进入南里而且巩固了阵地,那华氏就人多势众了,我们追悔莫及。”乌枝鸣听从了。十七日,齐军、宋军在鸿口打败吴军,俘虏吴军统帅公子苦和偃州员。吴军的战斗力比想象中更强悍,虽然遭到突然袭击而失败,华登却带领他们的余部顽强作战,反而又击败了宋军,逼近睢阳。
宋元公想要出城逃命,厨人濮说:“我是小人,可以为国君战死,而不能护送国君逃亡,您还是待在这里吧!”于是到处去鼓舞士气,说:“挥舞旗帜的,都是国君的战士。”大伙都挥舞着军旗回应。宋元公从扬门(睢阳东门)上看到这番场景,也下来巡视,说:“国家灭亡,国君死难,乃是各位的耻辱,岂是孤一个人的罪过?”齐将乌枝鸣说:“以少对多,最好是都置之死地而后生,都置之死地最好是撤掉防备。他们的人多,请求都用剑。”宋元公同意了。
部队作战,去掉长矛大盾,只用短兵相接,属于不要命的打法。双方接战,华氏大败。齐军、宋军又追上去。厨人濮用裳包住砍下来的首级,扛在肩上奔跑,咋呼:“我杀了华登啦!”于是在新里将华氏击败。翟偻新居住在新里,开战之后,就脱掉盔甲投降了宋元公。华氏族人华住在公里,也是不战而降。
十一月癸未,公子城以晋师至。曹翰胡会晋荀吴、齐苑何忌、卫公子朝救宋。丙戌,与华氏战于赭丘。郑翩愿为鹳,其御愿为鹅。子禄御公子城,庄堇为右。干御吕封人华豹,张为右。相遇,城还。华豹曰:“城也!”城怒而反之,将注,豹则关矣。曰:“平公之灵尚辅相余。”豹射出其间。将注,则又关矣。曰:“不狎,鄙!”抽矢。城射之,殪。张抽殳而下,射之,折股。扶伏而击之,折轸。又射之,死。干请一矢。城曰:“余言女于君。”对曰:“不死伍乘,军之大刑也。干刑而从子,君焉用之?子速诸。”乃射之,殪。大败华氏,围诸南里。华亥搏膺而呼,见华,曰:“吾为栾氏矣。”曰:“子无我,不幸而后亡。”使华登如楚乞师。华以车十五乘,徒七十人,犯师而出。食于睢上,哭而送之,乃复入。楚越帅师将逆华氏。大宰犯谏曰:“诸侯唯宋事其君,今又争国,释君而臣是助,无乃不可乎?”王曰:“而告我也后,既许之矣。”
宋国的内战越演越烈。十一月四日,前年逃奔晋国的公子城带着晋军来到宋国。曹国大夫翰胡带兵与晋国荀吴、齐国苑何忌、卫国公子朝会师,共同救援宋国。七日,联军与华氏在赭丘交战。华氏家臣郑翩想摆出鹳阵,他的御者却愿意摆成雁阵。开战后,向宜(字子禄)为公子城驾车,庄堇为车右;干为华豹(受封于吕)驾车,张为车右。双方相遇,公子城掉头就跑,华豹直呼其名:“城啊!”公子城大怒,回过头来再战,正要搭上箭,华豹已经拉开了弓。公子城祈祷:“平公(其父宋平公)的威灵,保佑我吧!”华豹射出一箭,穿过公子城和向宜之间。公子城刚要搭上箭,华豹又已经拉开了弓。公子城说:“不让我还手,卑鄙啊!”这都什么事啊!双方交战,人家手快,爱怎么射就怎么射,何来卑鄙呢?华豹听了,竟然将箭又从弓上取下来(毕竟脸皮太薄)。公子城得到这个机会,一箭射过去,将华豹射死。张抽出放在战车上的殳(一种长柄兵器,无刃,主要用来撞击敌人),跳下车去拼命,被公子城射中大腿。张爬过来,用殳击断公子城的车轸。公子城再射一箭,将张杀死。干请求也给他一箭,公子城说:“我替你向国君说情。”干回答:“不与战友一起死,如犯军中重罪。犯了重罪而跟随您,国君哪里用得着这样的人?您快下手吧!”公子城于是又将干射死。一战下来,华氏大败,被包围在南里。华亥捶胸大呼,见到华就说:“我们成了栾氏了。”
栾氏即指晋国的栾盈。鲁襄公二十三年,栾盈从齐国潜回晋国,依靠栾氏旧部发动叛乱,功败垂成,最终战死。听到华亥说得这么悲壮,华说:“您不要吓我,今日之事,不幸才后死。”意思是,死有什么了不起,早死早超生!于是派华登前往楚国请求援兵。华带着战车十五乘、步兵七十人突破敌军包围,在睢水岸边吃了饭,哭着送走华登,再度杀入南里。
楚国方面,对宋国内乱已经做好相应的准备。司马越率领部队将要迎接华氏,太宰犯向楚平王进谏说:“诸侯之中,唯有宋国的臣下还在侍奉国君。现在又争夺国家,我们放弃他们的国君而帮助臣下,这样恐怕不可以吧!”楚平王说:“你说这些给我听已经晚了,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蔡侯朱出奔楚。费无极取货于东国,而谓蔡人曰:“朱不用命于楚,君王将立东国。若不先从王欲,楚必围蔡。”蔡人惧,出朱而立东国。朱诉于楚,楚子将讨蔡。无极曰:“平侯与楚有盟,故封。其子有二心,故废之。灵王杀隐大子,其子与君同恶,德君必甚。又使立之,不亦可乎?且废置在君,蔡无他矣。”
蔡侯朱即前面说到的世子朱。三月,在蔡平公的葬礼上,蔡侯朱“位在卑”,已经露出“不终”之相。这一年冬天,他果然逃亡楚国。这件事情的幕后操纵者,正是楚平王的亲信费无极。
费无极从东国那里得到了一笔贿赂(东国是蔡平公的弟弟,蔡侯朱的叔叔。东国和蔡平公的父亲世子有,于鲁昭公十一年被楚灵王杀死用于祭祀),对蔡国人说:“朱不听从楚国的命令,楚王将要立东国为蔡君。如果不先顺从楚王的愿望,楚军必定前来围攻蔡国。”蔡国人害怕了,赶走蔡侯朱,立东国为君,也就是历史上的蔡悼公。朱不服气,跑到楚平王那里去告状。楚平王毕竟当过蔡公,对蔡国的事情还是比较上心的,就想出兵讨伐蔡国,为朱讨回公道。费无极说:“当年蔡平公与楚国有盟约,所以立他为君。他的儿子朱三心二意,所以废掉他。世子有为楚灵王所杀,他的儿子东国与您同样讨厌楚灵王,对您必定感恩戴德。现在将东国立为国君,不也是可以的吗?而且,废君还是立君,权力掌握在楚国手里,蔡国也就没有二心了。”
总之,费无极说的都对,楚平王也就没有再追究这件事了。
公如晋,及河。鼓叛晋,晋将伐鲜虞,故辞公。
鲁昭公再一次前往晋国,抵达黄河的时候,鼓人背叛晋国而投靠鲜虞。晋国将要对鲜虞用兵,所以辞谢了鲁昭公。鲁昭公本人恐怕都已经数不清自己到过几次晋国,吃过几次闭门羹了吧?老实说,晋国欠他一张绿卡。
作品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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