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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三,是轮到后四哨执勤,前四哨训练。关卓凡在头一天,便已将训练的内容定为三十里拉练,到了凌晨时分,命令丁世杰摸黑整队,在往滦平的官道上一口气冲出三十里,让队伍停在路北侧的一片凹地上,下马休息待命,却并不告知他们接下来会生什么。
这里距离上次打架的那家酒馆,约有五里之遥。他之所以把等候的地点选在这里,一是因为这里已经出了热河的范围,演这出英雄救美的戏,不至于引起太大的搔动不安,不然若是“马匪”出现在行宫的范围之内,那恐怕要变成一件天字号的大案子。二是这里四周没有人烟,不会有旁观的人将看到的情形散播出去,他可以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一段路的地形,以中间的路基最高,向两侧斜下来,形成两个坡面。他将队伍停在路北,而阿尔哈图他们将从路南动“袭击”,也是经过仔细考量的。从安德海那里听来的消息,是马匪曾出现在遵化一带,而遵化在热河和京城的南面,因此从道理上来说,“马匪”一定要从南面过来,才说得通。
整个戏的剧情,也已经安排好。从热河启程的人,总是天不亮就要上路,这样才能在天黑前赶到滦平歇宿,关卓凡相信照祥也不会例外。象照祥这样的“空筒子侯爷”,无非是顶了一个三等侯的名义,身边不会有几个随从。而且从热河到京城,自洋兵退去以后,安适如常,变作一条平安大道,因此内务府也决不会派兵护送,最多是派两个衙差随行,做一个形式上的保卫。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关卓凡兴奋地想。可惜东风还没来,北风倒是起了,强劲的朔风如利刃割面,呼啸而来,不但吹得人几乎无法张目,而且简直可以寒透重甲。凹地中的兵士,都把脸转向大路,将身体靠在马后避风,然而无一人敢于胡乱走动,跺脚取暖。
这就相当不容易!关卓凡心想,这固然是军纪的威严,训练的锤锻,而丁世杰带兵,也真有他的一套。自己初遇丁世杰时,便看好他的沉稳厚重,现在看来,果然不错。那天老穆飞奔回营高声一喊,满营大哗,自己也慌了神的时候,只有丁世杰峙立不动,厉声喝止,这才能有后面的整肃。因此,“是个将才”这句考语,完全可以加在他的身上,至于是不是帅才,那就只有以后才能知道了。
才想到这里,便听见远处隐隐有马铃声响。关卓凡引颈一望,在朦胧的天色中,依稀见到一辆车,数骑马,从官道上逶迤而来。关卓凡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右手不自觉地扶住了腰间的刀柄,心说: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车驾行到距离他们一箭之地的时候,路的南侧,忽然响起一声唿哨,接着唿哨声便此起彼伏,亦有人纵声长啸,催动马蹄的声音在呼呼的北风中仍能听得十分真切。
关卓凡心里又是一阵激动:来了来了,马匪也来了!老阿和老蔡,真不白给,七八个人,就把气势造得这样足。
所有的兵士,当然都觉了情形有异,个个绷紧了身体,有的向大路上望去,也有的向关卓凡望来,看他的指示。站在关卓凡身边的丁世杰,难得地露出紧张的神色,低声道:“老总,不对头!”
老总很对头,你才不对头。关卓凡在心中笑骂了这一句,高呼一声“上马”,飞身跃上坐骑,率先驰去,所有的骑兵,都在他身后紧紧跟随。
关卓凡冲上路基,便跟左前方从南侧冒出头来的几名“马匪”,不远不近地打了个照面。关卓凡只有一瞬间的犹豫,便拔出马刀,向前一挥。
“放箭!”
*
*
明明已经说好了,由关卓凡约束手下,不动刀,不放箭,现在何以如此?未必那一千两银子,是拿来将阿尔哈图他们几个圈进局来,做个买命钱?
所谓名将,自然是从血里火里杀出来的。但从血里火里杀出来的,却只有极少的人能够成为名将。其间的差别,或许正是那一点点与生俱来的禀赋:谁能于瞬息万变之中,杀伐果决。
幸运的是,关卓凡虽然还远远称不上是名将,但他的身上,似乎确实具有这一种天赋。冲上路基的那一刻,虽然天色朦胧,但仍然一眼可以看到对面“马匪”的身上,穿的是灰色中间带一块白的衣服。
阿尔哈图说的是“青袍蒙面”!
关卓凡忽然明白他看到的是什么了——灰色的是衣服,白色的是反穿的羊皮夹袄。
这不是阿尔哈图他们扮演的“马匪”,这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马匪,传说中那剽悍的关外马贼!
一声“放箭”脱口而出,挽救了他自己,也挽救了他这支百人的部队。他的话音才落,斜对面已经有更多的马匪冒了出来,十匹,二十匹,三十匹……
这是马匪的前哨,人数约在七八十人之间,向北游荡搜索,沿途劫掠,正好在这里遇上了照祥的车驾。如果不是关卓凡恰恰要在这里演一出戏,想必此刻的照侯爷,已经变成了落入狼口的肥羊。
马匪并未把官军放在眼里——八旗与绿营的[***]无用,尽人皆知,而最能打的湘军,此刻还在江南与太平军缠斗。他们入关之后,横行数百里,从未遇到过真正的抵抗或攻击,即使只是面对这支前哨,数百人的官军往往都会一触即溃,这更助长了他们骄狂的气焰。此刻骤遇官军的“伏击”,竟然不肯退去,先上了大路的马匪,便挽弓与官军对射。
马匪犯了一个大错!其实关卓凡的西营马队,虽然经过相当的训练,但大多数兵并没有真正经历过这样的野战,对面剽悍的马匪只要一个集结冲锋,西营马队便多半要被打散。但这种远距离的对射,却让官军占了大便宜——先官军是在上风,箭无碍,而马匪迎着强劲的北风,视物尚且艰难,何况箭的准头?再者,这种对射,让一度慌乱的官军士兵有了一个缓冲,在军官的约束下,很快便镇定下来,而此时训练的效果就开始体现出来了。
“七分弓,左前,放!”丁世杰大呼。
第一排箭雨落下,便眼见有马匪从马上坠了下去,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官军的齐射越来越准,比之马匪零落的箭矢,效果和威慑力都要强上许多,很快便压制住了马匪的势头。眼看坠马的同伴越来越多,亦有不少马匹中了箭,软倒在地上挣扎,马匪终于怯了!几声呼哨,纷纷拨转马头,冲下路基,向路南逃去。
“老总!”丁世杰急切地看着关卓凡。
“准追十五里!”
丁世杰大喜,高声喊道:“第一哨走左边兜截!第二哨走右边兜截!第三哨跟我冲正面!第四哨……护卫千总!杀——!”
痛打落水狗,是人类固有的天姓。无须动员,骑兵们的斗志就已经达到顶点,“嗷”的一声喊,抽刀在手,分三面狂奔而去。
被分到护卫关卓凡任务的第四哨,也是个个都急红了眼,抽刀在手,原地打转。然而没有关卓凡的命令,谁敢妄动?只得把恳求的目光集中在关卓凡身上,盼望他下一句命令,让他们也能再多一份立功的机会。
关卓凡只好当做看不见,心里嘀咕:你们都跑了,谁来保护本千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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