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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长子补话:“客栈招人,伙计都记在店铺名下。年份这些,大人们查商铺档册也能查到。”
张屏与柳桐倚在刘家屋内与徐添宝的住处转了一圈,顺便再问了问刘家的情况。
刘大爷姓刘名多全,是丰乐本县人士,在大丰年粮行做了几十年账房,现下长子伯秀预备接这个位置,先给爹做副手,每天与刘大爷一道去店里。
次子刘仲勤跟着岳丈在油铺做事,小儿子叔聪念过几年书,当下也在大丰年粮行当文书。
刘大爷与刘妈妈老夫妇住的几间屋陈设简单,收拾得非常干净。桌椅板凳使用多年,边角都磨圆了。桌上点的是油灯,床单被面早褪了色,但并无污渍与异味。一个大竹篓里堆着扎好的纱绢花。另有几枝刚拿绒线缠好花柄尚未堆纱的放在另一个簸箕中。
刘家长子哑声道:“家母这两年眼神精力都不如以前,小人常劝她别做这营生了,小人与两个弟弟还能让爹娘饿着么?但她总不肯停,小人想让拙荆帮帮她,但拙荆手笨,扎得花样不好看,家母也心疼拙荆带孩子辛苦。多还是自己做……”
张屏将屋内看遍,又转去徐添宝那边,只见门口的扯着两根两根晾衣绳,一根上晾着一套通达客栈小伙计穿的褂裤,并两件内穿的短衣、一双布袜、一块头巾,都是洗过的。另一根上搭着一套夹袄夹裤。墙边搁着一双短帮的厚絮鞋、一双布靴,刷得干干净净,鞋头鞋帮和鞋底多有磨损处,棉鞋底补了前掌,一只靴头被缝补过,针脚乱七八糟,染了和靴面一般的颜色,远看不大瞧得出。
捕快砸开门锁,屋内竟也挺齐整。外一间屋正中的矮方桌上摆着一盏油灯、一把粗瓷的茶壶并一个杯子,桌面干干净净。内屋床上被褥枕头也都挺旧了,被子叠放在床角,枕头上不见睡凹的痕迹,也没有残发和脑油渍。墙角一个盆架,两个木盆一个放在架上,一个放在架底,内无残水。手巾整齐地叠挂在架背。
靠墙的矮柜上半部份叠放着罩衫夹袄及另一套通达客栈小伙计穿的褂裤与配套的头巾。下方的藤箱里放着天暖时穿的薄衣,没几件,全部折得方方正正,袖口衣襟有破损的地方都修补过,针脚很整齐。几件衣服中夹着一个小布袋,里面有几小颗碎银。衣箱角躺着一小串铜钱,大约有一百多枚。
矮柜旁又有一口木箱,靠边缘横放着一张卷起的蒲席,席中也藏了一串铜钱,比衣箱里的多些,大约二三百文。一侧的一个方藤筐内装着几双薄些的布鞋和薄布靴,也都是旧的,有两双鞋边磨起了毛,刷洗得很干净。一只布靴筒里又藏了一个小布袋,里面有几颗碎银、一个乌银镶黄晶石的大扳指、几枚刻着胡番文字和胡人头像的钱币、一只不知是骨雕还是牙雕的小猴子、一个玛瑙小酒盏、一串彩石珠串。大风小说
木箱另一侧的小筐里放着一顶叠好的蚊帐及一盒蚊香。
刘家的长子伯秀与小儿子叔聪也跟到了这边屋中,见张屏自凉席筒内拎出钱串,又再倒出布袋里的东西,刘叔聪脱口道:“他竟攒了不少家私,还成天跟我娘哭穷,月月问能不能少交房租,这屋子算半给他白住的,这几年连糖都没给孩子买过。”
刘伯秀尴尬拦住他话:“莫要这样说,都是亲戚,哪能算着么清。”又追问,“到底表弟出了什么事?求大人们速速找寻家母与他!”
柳桐倚安慰:“我等必尽力追寻。”
张屏踱到窗边矮桌旁,桌面上搁着一面铜镜、一瓶发油、一盒擦脸的香脂,并一把木梳。
张屏问:“令表弟是否与女子有往来?”
刘伯秀道:“小人从未见过。桌面上这些,应该都是表弟自己使的。”
刘叔聪嗤道:“我说他怎么成天香喷喷的,这些家伙什儿,抵得上大姑娘的梳妆盒了吧。”
刘伯秀向柳桐倚张屏解释:“舍弟无状,方才的言语,大人们千万别放在心上。表弟在客栈做事,须得体面。他刚来时不怎么扫屋子,穿衣也不大讲究。自做了这份差事后,就越来越会收拾了。”
张屏点点头,拉开抽屉。一只抽屉内有一套修面及剪磨指甲的刮刀剪钳小锉,一瓶闻着是治跌打损伤蚊虫叮咬的药油。一个放着一把小剪几块布头和插着一根大针的线轴的小木匣,还有一块红绸布里包着两只骰子。
另一抽屉内有一把算盘,一副笔砚,一摞裁成方形的纸,上面几张歪歪扭扭记了些数字。
张屏问刘家二子:“徐添宝有无对诸位提起客栈里的事?比如,见过哪些客人,收过什么打赏,客栈里出过什么有趣或不一般的事件……”
刘伯秀摇头:“表弟说他们这行有规矩,不能在外说客栈里的事,若讲了客人与店里的闲话被东家知道,立刻就得走人,而且整个行里都不会再用了。”
刘叔聪啧道:“他的事儿都规矩大,让讲一两件红头发绿眼珠胡客的故事哄孩子玩都不干,简直像在衙门当什么大老爷一样。”
张屏转过话风:“两位方才说徐添宝在丹化县时好赌,当下是否仍有此嗜好?”
刘叔聪呵呵一声:“可能还是会搓两把。”
刘伯秀道:“谢大人来时立了规矩,县里一不准放印子钱,二不准私设赌坊。表弟自从在客栈里做事几年,不像小时候那么贪玩了,客栈规矩大,犯了事的不能在那里做工。他也不敢,估摸着即便私下玩点,也都是小牌。”
张屏再问:“有无因此欠债?”
刘伯秀道:“小人从未见过他被人追债。”
刘叔聪又接话:“我前两天倒遇见一个他的债主,就是巷口的孙大爷。说徐添宝欠他六文牌钱,他等着这钱去搓澡。把我臊得不行。今儿一看他分明藏着挺不少钱的,却不还人八十来岁老大爷的六文钱,好意思么!老头因这六文钱半个月没去澡堂,都快馊了。丢不丢人!没奈何我把钱给他垫上了。这样的事也不只一两回。”
刘伯秀又道:“想是表弟忘记了。有些老人家闲来无事搓几圈牌,表弟或是去给他们凑个人头。”
张屏继续问:“听闻他经常不在家,两位当真不知他常去何处,结交哪些朋友?”
刘伯秀摇头:“小人白天要去铺子里做事,早出晚归,真不常与表弟打照面。”
张屏拿起那几张写了字的纸,犀利望着刘伯秀的双眼:“徐添宝在学算账,竟从不曾向令尊或你请教?”
刘伯秀怔了一下,尴尬地动了动嘴唇。
刘叔聪抢话道:“他的门都是单开的,成天见不着面,谁知他在想什么!请大人们给句明话,你们在此磨蹭着问来问去,还找不找人,管不管我娘跟徐添宝的死活!”
张屏神色凝重,抓着这几张纸疾步出屋,回到刘家二老所住的院子,询问仍在堂屋啜泣的刘大爷。
“老人家可知徐添宝想学算账之事?”
刘大爷抬起哭肿的双眼愣愣看了看张屏,哑声道:“我……我原也想教他来着,只是那阵子没得空。后来他自个儿找到了门道……”
张屏问:“在哪?”
刘大爷哆嗦了一下:“是了,哪来着,哪来着……”转目看向给他捏肩的次子仲勤,“他在那个万里迎运找着活了么?”
刘仲勤未答,门外却飘进刘伯秀沙哑的声音:“找着了,爹。”
张屏转身,刘伯秀涨红面孔向他和跟来的柳桐倚深深一揖:“望请恕罪,方才小人的确瞒下了一些事。表弟……想同家父学记账。他说自己年岁渐大,总不能一直做伙计,想学门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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