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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每说及这个,眼睛都会明亮几分,嘴角也挂上小女儿般的娇羞,与平日里骂着狗将军的放浪样子大不相同。这便是心里有盼头的模样,从君看着红药的面容,心里别有一番滋味,又柔软了几分,问:“红姐的郎君,是怎样的人?”
“他呀。”红药嘴角噙着一缕笑意,说,“是个六品小官,见我那年,是科考的新秀,刚入官场,在工部做个主事。”
红药开了话匣子,说:“那日也是官场逢迎,来乐坊取乐,他是被长官带进来的。他这样的小官,又没什么钱财,姐妹们也就逗弄逗弄,无人搭理他。”
“他就自己一个人坐在最角落里,不时才拿起面前的小盏轻抿一口。我在坊里是有名号的,被抓来捏去的灌酒。喝得多了,那些大人们也喝得多了,胡乱地跳起舞来,各自欢愉发疯。他还是坐在一边,讷讷的,也不言语,时而有人摇晃他喝酒,他也就是一笑。我跳舞跳欢腾了,摔到了他旁边,看他年纪轻轻,模样又清俊,起了逗弄的心思,朝他身上爬。”
红药说着低头笑了下,那笑意娇羞非常,说:“他吓坏了,脸都涨红了,也不敢动,说我,姑娘,你喝醉了。”
“我照他脸上亲了一口,说,醉了怎的?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了一句,醉了伤身。”
红药说着笑了两声,道:“在乐坊里,对我一个烟尘女子说,醉了伤身。真是个青嫩的雏儿,谁能不笑他。”
从君认真听着,红药瞥了他一眼,道:“我只是觉得好笑,也没往心里去。谁知道第二天,刚到巳末,将将的黄昏,天不见黑,他就上门来了,这点还没到开业的时候呢,这个愣头青!他银钱少,谁愿意接待他,他就说,自己是落了东西,塞给了管事嬷嬷点银钱,到我房前来了。”
“这么点银钱,连买我喝茶谈心的都不够,我都快将他忘了,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这些刚入官场的小官,什么龌龊心肠都有。这乐坊虽说是个玩乐地方,却是消息最通的,姑娘哄得大官喜欢,更是无事不知。有个姐妹就遭了哄骗,那人说是平步青云之后为她赎身,结果她把消息都说了,叫那郎君投其所好,果不其然那官人得了升迁,过了不消一年,就升了两阶,你猜怎的?人家再来也不来,官场应酬时来找乐子,可是一眼都不偏。那傻姑娘当晚就要悬梁,被我们和嬷嬷扯下来了。”
“我当他也是这么个龌龊货色呢,虽说不见他,也快把他忘了,但他昨天清俊模样,毕竟给我留了个好印象,今天看他还死皮赖脸往我门上来,心中有些失望。你猜怎的?”
红药失笑,看向从君,说:“他送了包解酒茶给我,说这是他家乡的特产,很有效用,还说,虽是无奈,但也喝大伤身,让我多加注意。”
红药那日隔着门缝看着他,一声也没出,这人将东西放下,就走了,一身青衫官衣还没换下,清瘦的一道背影消失在雕花走廊那端,瞧着是极清秀的。
打那以后,每隔两三周,这六品小官都要来一回。照旧是花不起茶钱,连红药的阁门都进不来。每每只是坐在雕花屏风那侧,也就安静地坐着,偶尔说上一句话,仍是平淡柔和的,也无所谓红药应不应。
这个一身红衣的女子,落在地上一道清影,敛了所有的放荡仪容,就隔着雕花木质屏风的格子看着他。
直到三个月之后,红药在香炉的袅袅升起的青烟之中,伸出玉臂,把这小官引进了自己的内室。
“床上也是傻愣愣的菜鸡,动都不晓得怎么动呢。”红药说这事,一点都不羞,笑着看向从君,打趣道,“是不是想笑,俗气吧?落魄才子和妓女,坊间卖的话本子,都是这样的艳事。”
从君摇了摇头。
红药仰头看着房梁,既有些小女子的天真,又有些成熟女子的妩媚,语气似是交心朋友,又像个知事的姐姐,感慨道:“刚沦落时,也是恨世事无常。后来就放纵了,夜夜笙歌,醉生梦死,既然沦落了,便玩笑人生,也不知活着是为了什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么混沌地过去了。”红药侧头过来,“那之后,才知道什么叫盼头了。人没有盼头,哪叫活呢,有了盼头,受了什么苦都不觉得苦,什么日子都能捱过去了。”
红药说着,对从君笑了一下。
从君没出声,轻轻垂了眸。
他的盼头是什么呢?不清楚,只是知道想活着,沦落这般,不甘心,不甘愿,这么一股劲,说是盼头,也谈不上。
他活得通透,自己心思全然知晓,一步步皆是铺开棋盘,最多有几分动容,谈到动情,却远远谈不上。可说也奇怪,听了红药话的一霎之间,脑中极快地闪过一道身影去。
小公子微微敛眉,心说,许是人苦到极致,尝到什么都是甜了。
第47章事变
继展戎初次发兵增援先锋军后,已有半个月,此时前线兵士伤亡逾三百,强行攻得三座城池,已经稳稳扎下根脚,城中百姓不及出逃,男子愿降者披枷带锁沦为苦务,不降者皆斩首示众,女子十四岁以上尽数沦为军妓,儿童放逐。
展戎又派遣两团士兵驻扎攻得的城池,增兵支援,展连英方面仍在逐步进攻,战火频起。
中央又拨了一大批粮饷下来,发至掖州军府,奉江率一队人马回府交接,这时候正是前线吃紧,他这一走,对展戎的钳制又轻了几分。
戎人现在已到了危急存亡之时,又在自家境内,作战骁勇许多,每场大战之后,不出三天,展戎就会收到红名。朝廷增援的粮晌,足有三成都要用来抚恤军士家属。天色又日渐寒冷,此战实在拖不得,必要速战速决。
展戎每日三更灯火之际仍在伏案钻研,这一场战争他又是开无人之境,绝无前人经验可供参考斟酌,他虽狂妄恃才,可百万士兵的命攥在手里,也容不得鲁莽,需得仔细经营。
从君乃将军房中人,主人不睡,他哪能安寝,三更半夜,体力虚颓,侍立不动已颇费精神,何况还得掌灯添茶,时时机敏。连着几日下来,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红药再怎么受照顾,房中也不会似展戎屋中温暖,只是屋中火烧得足,至少不显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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