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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抖抖索索地捡起缺口的茶杯,眼泪簌簌往下掉,脸色雪白,也不知道是方才冻的,还是这会儿吓的。失子闻噩(2)苏宜尔哈看清后,更是心疼不已。那套茶壶茶杯是明国的上好瓷器,是她成亲的时候,李佳氏给她的添妆,她去打听过,这一整套茶具在明国至少也得五两,更别说在费阿拉更是有价也无市。平时她都小心翼翼地收在箱柜里,只贵客上门时才拿出来摆用,谁知自己不过生个孩子的工夫,尼满那个杀千刀的居然敢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随便摆在桌上。她却是不知,尼满为了招待看在代善面上上门的汉医,这才特意翻出这套茶具来待客的。若非汉医上门针灸替她诊治,她这会儿说不定跟李佳氏一样,得一觉睡过去,怎么折腾都醒不过来。她更不知道,她孕期吃了不少大补之物,以致于胎儿过于巨大,脐带绕颈早就窒息腹中,若不是接生婆子经验丰富把这个死胎生了下来,她这会儿哪里就只会因为胎儿过大生产艰难而受了点外伤?老汉医在诊脉后得知自己当初开给李佳氏的保胎药有一半进了她的肚子,当场气得连连大叫:“胡闹!无知妇人!”苏宜尔哈这会儿想发火,可花儿已经吓得跪倒在了地上,她看着那张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苍白小脸,这股子火似乎从心里烧到了她的身上。“尼满人呢?我的孩子呢?”花儿傻呆呆地哭着,惊慌失措:“窝克,对不起!窝克……呜呜!”苏宜尔哈只觉得胸口涨得实在太痛,忍不住叫嚷道:“孩子呢?抱来给……”“娃娃死啦!尼满额其克[2]上山埋娃娃……”“你说什么?!”苏宜尔哈双目瞪得眼珠子充血。花儿吓得直打嗝:“上山……昨天,额其克昨天让我陪窝克,他上山把死娃娃埋掉了。”苏宜尔哈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也撑不住,人无力地软倒。尼满进门时正看见自己的妻子从床上摔了下来,砸在了跪在炕下的花儿身上。花儿人小,被苏宜尔哈压得严严实实,只弱弱地闷叫了一声,便只剩下呜咽声了。尼满把妻子抱回床上,来不及询问花儿,只管用拇指掐着苏宜尔哈的人中。在花儿的哭声中,苏宜尔哈悠悠转醒,待看清尼满后,她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却最终因全身无力而只揪着胸前一片布料,抖着连不成串的声音问:“孩子……孩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你别哭,月子里哭来做什么?眼睛不要了么?”“孩子……”“孩子在隔壁睡觉呢。”“啪!”苏宜尔哈鼓起全身所有的力气,一巴掌扇过去,饶是尼满身强力壮,身手敏捷,也免不了脸颊被她的指甲挠上,刮了两道红印子。“你还要骗我!”苏宜尔哈气得浑身发抖,她声嘶力竭地哭叫着,“你还要骗我!你还我的孩子!你还我的孩子!你个混蛋,把孩子还给我啊——那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啊……”尼满见她歇斯底里的疯癫样,忍不住红了眼,哽咽道:“你冷静点!孩子没了,我们以后还会有!你别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啊!”见苏宜尔哈始终没法冷静下来,他顶着她的打闹,一把抱住了她,痛苦落泪,“苏宜尔哈,你别这样子,你忘了你答应过福晋什么?你答应福晋要给小阿哥的做奶妈的,现在福晋生死未知,你再这样子……让小阿哥怎么办啊?”——————————————————————[1]窝克:满语发音oke,婶婶的意思。[2]额其克:满语发音:ecike,叔叔的意思。病中管家(1)岳托的乳娘乌岱这两日瘦了许多,她开奶至今已有年余,随着岳托长出乳牙,开始添了各种米粥,奶水虽仍为主食,却已非刚刚生完孩子时可比。如今让她奶小阿哥,她本就挂念不舍岳托,加上府里没了做主的管事,她吃的伙食一顿比一顿差。原先为了给她催奶,她吃的跟主子差不多,一日竟还能有三餐。如今,顿顿白菜,都是水煮的,别说荤腥,便是连个油沫都寻不着。小阿哥力气小,饿得狠了,也不过是含着吃上片刻功夫便吐了再不肯吃。强逼着他吃,他便啼哭,虽然哭声跟猫似的细弱,却很执拗,每次一哭都要哭上小半个时辰,哄上半日也不见好。孩子吃的少,乳娘的奶水更是急遽减少,果然今天早上起来一看,发现自己久违的癸水居然来了。乳娘只觉得欲哭无泪,照此下去,她彻底断了奶水只怕是迟早的事。李佳氏那日血崩,那会儿谁都以为没救了,门房的奴才都准备去李佳巴晏家报丧了,。谁也没想到李佳氏命大,接生婆子眼明手快,折腾了半个时辰,居然把她又从鬼门关里重新拉了回来,而且人还醒了过来。只是身子太虚,醒来不过一会儿,连句整话都没说出来,就又昏睡了过去。在跟前伺候的婆子说,李佳氏昏过去前喊的是苏宜尔哈,也有人说,李佳氏喊的是二爷的名字,更有人说喊的应该是额涅……总之,各种流言在府里四处乱传。苏宜尔哈正是在这种众说纷纭的混乱之际,由尼满背着进了二爷府。苏宜尔哈自生产完才不过短短四五日,身体虚,人还发着低烧,可她还是坚持自己扶着墙,蹒跚着走进了西厢。她在李佳氏的床前磕了头,哭着喊了声:“福晋!”李佳氏撑着似乎随时都会阖上的眼皮,对她张了张嘴,而后,无声地落下了一滴眼泪。主仆二人只这般对视一眼,便似已从眼中明了对方的各种苦楚。苏宜尔哈跪着再度磕头:“福晋安心。”之后苏宜尔哈便在明间的北炕下安置了一张杌子,她就这么顶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一边抱着小阿哥喂奶,一边将府里管事的婆子一个个叫进去回话。苏宜尔哈替李佳氏管家的时候,代善进屋时曾经瞥了一眼,但他什么都没说,原本已转了身子往外头走,最后却在听见厨娘哭喊时踯躅地停下了脚步。彼时,苏宜尔哈正责问厨娘为何克扣乳娘的吃食,厨娘哭嚷:“爷吩咐说,送去木栅的菜单由原先的四个菜改作八个,一日两餐都要按时送……奴才没有不尽心,只是实在分身乏术,没法再给乌岱单独弄吃的,所以……所以……”代善转身的那一刻,隔着并不远的距离,似乎能感觉到苏宜尔哈全身冷冰的气息。在那个瞬间,他几乎眼花得看到她身体里迸发出来的怒气,然而,最终,苏宜尔哈只是抱着小阿哥站了起来,抬腿给了厨娘一脚。“明明自己犯了错,还要把罪责推给主子,这样的奴才哪个府里敢用?找人叫人牙子来,趁早卖了干净!”病中管家(2)苏宜尔哈产后体虚,加上抱着小阿哥,这一脚基本没有什么力道。可厨娘却还是被她的话给吓坏了,回头一看代善还站在门口没走,忙连滚带爬地跪伏膝行过去,哭道:“爷,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求爷开恩,爷……奴才、奴才真的……尽力了。”代善被她哭得不忍,加上想起东哥对这个厨娘的手艺还算满意,不由心软道:“你家福晋还病着,就不要随意撵人了,罚她半年薪俸,只当是给主母祈福吧。”苏宜尔哈看着代善,表情诡异,过了好一会儿,才抱着小阿哥肃了肃身:“奴才遵命。”代善点点头,看厨娘千恩万谢地给自己磕头,转身又向苏宜尔哈磕头,他觉得心里没来由的烦。刚要抬腿走人,苏宜尔哈却又在身后喊住了他:“爷,小阿哥洗三礼没办成,不若爷给小阿哥取个名吧,也只当替福晋祈福了。”刚出生的小孩子一般都不着急取名,怕的是日后夭折,取的名太贵气,反而折了孩子的福,不过,也有家里特别宠爱的孩子,出生前就已定好了名字。代善扭头看向她怀里裹在襁褓内小小弱弱的幼子,那张脸红红小小的,五官皱在一起,跟个没毛的小猴子一样,不由叹了口气:“便叫硕托吧。”————————————————————————乌岱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孟古姐姐坐在炕沿边,细细打量着乌岱:“这是打发你来接岳托么?”孟古姐姐的右后侧,皇太极正盘腿端坐在炕上,身前的炕桌上铺满了笔墨纸砚,他正用毛笔蘸了墨,认认真真地在纸上描画着。岳托的悠车就悬挂在他身后,四格格穆库什正跪在炕上,一双白嫩嫩的小手扒拉在悠车上,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岳托看。这会儿听孟古姐姐问的话,乌岱还没来得及回答,穆库什已细声细气地说:“岳托不走!岳托留在八哥哥家,哪都不去。”她从炕上爬了下来,套着鞋子啪嗒啪嗒走到乌岱跟前,“你回去跟二嫂说,我每天陪岳托玩,一定把岳托养的白白胖胖的。真的,我不撒谎,我每天都陪十一弟弟,五妹妹还有六妹妹玩的,他们每一个都白白胖胖的。”穆库什说的认真,孟古姐姐不禁被她的样子逗乐了。嘉穆瑚觉罗氏一年生一胎,她虽是个小福晋,衮代却不得不独独分了她一间屋子抚养孩子,穆库什虽然才五岁,但因为上有同胞的哥哥,下有同胞妹妹,嘉穆瑚觉罗氏每天忙于照料孩子吃喝拉撒,穆库什每日里除了照看弟弟妹妹,就只能在木栅里自己四处瞎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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