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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班头早年丧妻,独子亦死,与他一样孤家寡人。石头知他老人家真心待自己,鼻头酸酸,终究点头应了。又是七月孟兰节,还是一样的阴风潇潇,万籁俱寂,夜黑风高。只看浦江岸边一个人影,仍是那身襆头缁褂,一柄大马刀别在腰间,石捕快跪著身子,取了个崭新盆子,点了三柱香,先诚心三拜,摆了酒水好菜。“您大人大量,勿跟小人一般见识。这些薄礼若姐姐您瞧得上,求您免了小人的罪,好叫师傅莫再忧心。”石捕快还当江中住了一只女厉鬼,既是女鬼,叫姐姐总不会错!他说得诚恳,又虔诚跪拜,他此下并非为了自己──他自幼遭爹娘弃於山林,亏得老班头将他拣了回去抚养,否则早让畜牲叼了去。他并不怕自己断子绝孙,然老班头年事已高,一心只盼自己早早成家,他无非是要老人家後半辈子能安安乐乐,只求这神鬼能成全他一片孝心。今夜江水平静,无波无浪,石捕头烧了金纸,打开酒封,往黑水里倒了半壶,自己把剩下的囫囵饮了,抬肘擦嘴:“此酒便当石头敬您,求姐姐保佑小人能娶个好娘子,小人必会诚心爱她护她,叫她一生一世和乐幸福!”此时阴风刮来,一声轻笑犹在耳边,石捕头也跟著醺醺然一笑。翌日一早,船家来了,就见江岸上,衙门的石大人四肢大张睡在那里,拿竿子轻轻戳了才惊醒过来。他一脸糊涂瞅著自己身上铺盖的树叶子,又看那三柱香头已经烧尽,烧鸡还在,猪蹄膀不知被哪个馋虫叼去了。他挠挠脸儿,虽在野外睡了一宿,却是神清气爽,好似顶头黑云被拨开一样。此後日子照常地过,转瞬便到了年末,石捕快仍旧在室,不见媒婆找上门来,他也未敢腆著面儿求人去给自己说亲,总归还怕祸害了人家姑娘。那一年天公作怪,一月里下足了几场大雪,连江水都结冰了,就是穿了三件棉袄也能冷出冻疮来。百姓嚷嚷著老天爷发怒,又道京城士族如何荒唐,总归闲著无事,和街坊邻居唠嗑两句。天气太冷,偷儿也不愿干活,无人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衙门亦比往日清冷。那日石捕快早早下工,买了一壶烧刀子,在屋里自己烧了猪蹄膀──他打小一个人过日子,年幼便自己持家,自是身怀技艺。尤其,他烧得一锅好猪脚,县老爷尝过亦赞不绝口,恨不得石捕快不当捕快,改去衙门後厨烧菜去。石捕快无所事事,拿著刀子开始雕花,待蹄膀上桌摆在碗边儿上,送去给大人师傅还有邻里街坊。唉,这麽个贤惠的好男人,怎麽就克妻呢?大夥儿心下又是一阵唏嘘。屋外下著细雪,毛坯屋里烧足炭火也是极暖和,石捕用过了饭,一人喝著酒,突闻两声“叩”“叩”的敲门声。“来!!”此下夜已深,却不知是谁来访?这去开了门,石捕快先叫眼前一片白给闪疼了眼,定睛一瞧,这才看出来门外站了一个人。确切点说,是个美人。再再确切点说,是个万里挑一、方圆万里难以再见、单单一个就能将全县同龄年轻才俊样貌平均数值拉至巅峰、有著一等一凶残美色的──嗯,男人。作家的话:阿江预计五章,可能多可能少,看每章字数而定。ps:石头是受。眼前的美人虽是个男人,咱石捕快还是看呆了。美人著了一件白袍,瞧不出质地好坏,一张美颜就跟他那身孝袍似的衣服一样,快要和这漫天白雪融为一处,白得能扎疼人的眼。那头青丝却如墨一般,整整齐齐梳在後背,一只玉簪将它们轻轻挽起,看著如绸缎一般。忽然阴风又起,就是石捕快这样壮实的都能冷得哆嗦,眼前这位兄台身上衣料不见半点厚实的,石捕快忙招呼,兄台快进快进,莫要冻著了!美人进去屋里,带了一缕寒气进来,可架不住屋里实暖,不多时那些寒意全都驱散了去。屋里有现成的热茶,石捕快给美人倒了一杯,叫他塞手里捂一捂。美人一进屋里坐下就静静看了一圈,这毛坯房不大不小,统共就占了两个小院,厨房茅厕在後头,站起走两步转角便是睡房,此屋则用来迎客,摆了一张桌子两张小凳,边上挖了一坑烧煤火,门後还贴著一张红色的倒福,瞧那红漆已褪,怕是从数年前就留到现在了。兄台……您如何称呼?美人看了过去,他下巴尖削,轮廓透著氤氲寒气,一双美目黑得剔透,睫毛跟蝴蝶似地缓缓扇了扇,唇色红得简直不可思议,好似雪中长了一枝红梅,平白添了几分豔丽。阿江。美人如是说。人生得那样美,声音自也差不到哪儿,跟果然跟姑娘家的吴侬软语不甚一样,那是低沈的,就跟拨弄乐器上最粗的那根弦,弹出悠远的音色。石捕快搓搓两手,看那红唇一开一合,没由来的有些脸臊,摆摆手──江兄,吃茶吃茶。美人不爱说话,他坐在那处,像是一幅静止的画。他的眼睛却是活的,看看这、看看那,嘴角微微弯著,有一双清浅梨涡。最後,他看看旁边的石头。就那样,看著。石捕快挠挠脸,说,我、我有啥好看的──他说完想给自己两个巴掌醒醒神,他石捕快就是如此,见到美人就没了舌头,像个二愣子。美人好似懂他在想什麽,慢慢笑了。石捕快又呆了,接著,他耸拉著脑袋,悄悄去看美人搁在桌上的柔荑。那手似乎比他还大,就像美人的肩,是那样宽。个子嘛……好像比他还高哩,该有八尺罢。石捕快陡地想起什麽,一拍案子,问,江兄用过饭没有?美人看他一阵,轻摇摇头。石捕头忙站起来,溜到後厨去,乒乒乓乓鼓捣了小半柱香,饭香盈满满室,接著就看石捕快端了一大碗卤好的猪蹄膀,还有两碟小菜,一双筷子。兄台快试试,我石头儿的独门手艺──石捕快声音大了,又是摆盘又是双手递筷。大冬天的来个美人敲门,要不古道热肠都没辙。那猪蹄卤了两天,极是入味,又炖得极软,可说是入口即化。美人看似不食烟火,却挺赏脸,别的不碰,光挑猪肉来吃。石头攥了银兜,去街坊那儿要了两壶烧酒,回来就看碗里猪蹄少了两只。看美人吃得满嘴油光,石捕快心情极好,问,江兄,够不够?美人并不与他客气,又摇摇头。石头笑著拍拍大腿,去厨房把锅里的都端来。他坐在凳子上,给两人倒酒,又忍不住悄悄去看。美人吃相极其斯文,手指夹著筷子,石捕快想,那既是握笔的手,亦能握刀。“这雪不知下到何时,江水结冰若要渡河还要等上一时,江兄若是不嫌弃此处鄙陋,大可住下。”石捕快几杯黄梁下腹,壮了胆子,便出声留人。他把阿江当成了去京参加会试的书生,也不知是盘缠用尽或是如何,看他吃得好似饿了好些时候,今夜又这样冷,却不知若赶美人出去,他还能上哪处敲门去。石捕快自己也是叫好人拉拔大的,他心肠热暖,知大恩难报,便也想自己将来当个好人。“那便叨扰了。”阿江并无推辞,他留得如此顺理成章,好像早就打定主意要待在这里。自此,邻里街坊皆知,石捕快屋里留了个客人。整个冬天,都住在石捕快那儿,外头天寒地冻,石捕快心里却正值春天,心花绽绽遍地开。时光匆匆地溜,转眼白雪化了,冰河亦融。至於石捕快的终身大事,早早就让他抛到脑後,他这些日子日日回去都有阿江,哪还记得要娶媳妇儿回来管家。阿江虽做不得半点家务事,却饱读诗书,可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阿江说话清清冷冷,对他人皆是不理不睬,白天甚少从屋里走出,只有夜里才会走动走动,吃著石头儿做的菜,同他闲话家常。一般阿江不说话,只有石捕快在说。阿江只是听,他会笑,像是雪中的寒梅,那般清高,却只为有心人折腰。不仅如此,阿江还通风水卜卦鬼神之道──开春之时,安陵县出了个大案,县老爷的官印居然被盗了!官印丢了,就跟丢了官帽一般,传到上头去,这父母官就不用再做了。县太爷心急如焚,连带捕快们要跟著日日加班,石头一回去,就累得趴在床上,连饭都做不成了。某某日一早,石头醒了,一早却见床头坐了人。他唬了一跳,爬了起来,就看阿江一身白衣坐在床头,手搁在半空中。他想起来,方才睡得迷糊,感觉脸上冰冰凉凉,原来那是阿江的手。石头脸红,说,阿江的房间在那处。他指了另一边,那里是他原来睡的房,里面放了张舒适矮床,书桌椅子全是新买的,他想阿江是书生,要参加会试,自是不能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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