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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君颉愣了愣,没有说话。苏琅琛的再次开口,声音颇为缓慢,一字一句:“如果我和别人成了亲,眼睛便会看向别人,手便会拥抱别人,心里最在意的是别人,相伴终生、同生共死的也是别人。”苏琅琛一眼不眨的紧紧盯着慕君颉,不放过他任何细微表情,“这样,你还是想让我娶亲吗?”
慕君颉依旧愣愣的一言不发。心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娶亲是这样的,要相伴终生同生共死。那么当年他的父母是怎么一回事?他父亲和林献之又是怎么一回事?
慕君颉对于娶亲这件事其实并没有什么概念,他所唯一接触到的结婚案例也就只有他的父母。在他记忆中父母相敬如宾,从不吵架,父亲高大挺拔性格强势,和娇小美丽的母亲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配。那个时候他家和睦美满,幼年的那段时光让慕君颉时常怀恋,并立志以后也要娶一个像母亲那样温柔美丽的女子,组建一个和睦安宁的家庭。
可后来什么都变了,父亲不知道为了什么离开家去了汴京,之后母亲便生了病,再好的药也不顶用,就连最后父亲和汴京的朋友一起回来了,母亲还是病逝了。父亲那个汴京的朋友,就是当朝枢密使林献之。
再后来,父亲竟退隐江湖,将慕家的家业也交给亲信,带慕君颉去了汴京,就暂住在林献之家里。他家中还有一个养子名唤林默,恰巧和慕君颉同年生。
其实林献之是个很好的人,虽是男子,却长和他母亲一样好看,性格和母亲一样温柔。那人什么都好,对父亲好,对自己好,整个人几乎没有缺点,但慕君颉就是不喜欢他。慕君颉那时只有七岁,却直觉母亲生病就和林献之有关。
慕君颉眼前慢慢浮现起林献之好看的脸来。他小心翼翼对他笑的样子,被他的恶作剧吓到的样子,因他的欺骗和讨厌而难过的样子,父亲要罚他时护着他的样子。他好像觉得欠了他一样,事事纵着他。慕君颉又想起三年前那场灭门之祸,整个林宅到处是尸体和火光,林献之为自己挡住了杀手致命的一刀。明明母亲是因为他才生的病,父亲也是要救他才会丧命,慕君颉却恨不起来他,只觉得心里难受,说不出话来。
父亲和林献之的相处一直是淡淡的,从来没露出过什么不寻常来。慕君颉始终不明白他们到底什么关系,可刚才苏琅琛的话,让他猛的觉悟出一个自己不愿相信的事实来。娶亲要相伴终生同生共死——父亲不和母亲相伴终生,却陪着林献之一起死。
慕君颉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来,她抓的他的手生疼,厉声要他保证:将来一定要娶一个好女孩,一生一世都好好对她,不要像他父亲那样……
不要像父亲哪样,慕君颉当年没听清楚。此刻他看着眼前的苏琅琛,只感觉被母亲抓过的手又疼起来,连带着心里也疼。
慕君颉暗地里偷偷的吐吐舌头撅起嘴,他最讨厌疼了,所以每次心里越疼脸上就越会笑。因为想要心不疼的方法很简单,脸上保持微笑就好了,这个道理他六岁那年就懂了。慕君颉仰着头,眼睛清澈的不含任何杂质,笑着说:“琅琛,你要娶一个好女孩,一生一世都好好对她……”慕君颉重复着他母亲当初的话,语气认真:“我将来也会这样。”
苏琅琛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瞪着眼盯着慕君颉,眼神可怕的如利刃,似能无声息的深深切入人血肉里。苏琅琛许久一动不动,身上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周遭一切仿佛被冻住了,包厢里的气氛随之凝结,连凌紫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就这么瞪了老半天,苏琅琛努力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累极了一般无奈的闭上眼。待再睁开眼,神色终于平静了些,却像是因什么难事烦心焦躁的无处发泄似的,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步。
慕君颉觉得苏琅琛的样子很不对劲,便小声问:“琅琛,你怎么了?”
苏琅琛不答话,慕君颉更加觉得苏琅琛反常的厉害,担心起来:“琅琛,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苏琅琛看着慕君颉,“嗯,我很难受。……难受得厉害。”
“哪里难受?”慕君颉一听忙走过去,一边询问一边伸手给苏琅琛把脉。
苏琅琛觉得小孩柔软冰凉的指腹像有魔力一般,透过手腕的皮肤平息了自己的脉搏,心里叫嚣着的种种情绪慢慢消退下来。苏琅琛望着慕君颉的眼底包含的复杂感情浓到连凌紫都能看出来,也只有慕君颉一个人无知无觉。慕君颉诊完脉,困惑的道:“脉相没什么问题啊……琅琛,你到底哪里难受?”
苏琅琛反手抓起慕君颉的手用力一拉,把小孩整个身子都拽到怀里,搂的死紧,沉声道:“慕慕,你听好了,我不会娶什么女人,以后你若再提这件事,我就把你锁在琅阁里,罚你哪也不能去。”
回山庄的一路上,苏琅琛的脸色都不好看,阴晴不定的,一直抓着慕君颉不放手。而此时山庄的后山上,也有一个人脸色不好看,也是同样的阴晴不定,正是化名赵昭风的赵宗治。
一阵风打后山吹过,吹落了大片枫叶。赵宗治抬头看向那棵枫树,想起来正是某个妖孽这半个月来整天坐在上面看书的那棵,脸色更不好看了。
按说那个妖孽这几天都没跑来缠他,他应该很高兴才对啊,可是还没高兴了一会,赵宗治就高兴不起来了。他看到山庄侍从送来的饭,便想起慕君颉恶作剧放过的蛊虫;看到树下的那缸水,便想起来慕君颉笑眯眯的跟他打的赌。就这样,赵宗治看到手里的剑想到了慕君颉,看着山上的枫树想到了慕君颉,就连喝口水也忽然想到慕君颉以前天天变着花样捣鼓的花茶。
赵宗治越想脸色越不好看,自己发神经了不成,竟然惦念起那个妖孽来。慕君颉来了他心烦,不来竟然还是心烦,赵宗治沉着脸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决定静心坐下来运功。可耳边少了那个浅浅的呼吸声和轻轻的翻书声,竟反而是静不下心了。
所幸从小到大多年练就的静心心法还是管用的,折腾了许久,赵宗治终于凝神定性,进入了无我的练功状态。待调息完毕后,睁开眼一抬头已经黄昏了,正是夕阳西下,满目金黄,壮美异常。
赵宗治愣愣的望着落日,心里忽然感觉有些寂寞。
寂寞这种东西,往往来得毫无征兆莫名其妙。若你习惯了独自一人,你可能觉得一个人最自在舒坦,兴许一生都不会感觉寂寞。但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惦念起另一个人的时候,寂寞就大摇大摆的不请自来了。
赵宗治虽然兄弟二十二个,但兄弟间的感情并不是那么亲密,而且大多不是一母所生,反而各自独来独往惯了。加之赵宗治性格冷漠无情,又天生不喜别人的接触,活了十八年来,从来没有人像慕君颉那样跟他这么亲近过,更没遇过像慕君颉这样独特的人,古灵精怪的让人琢磨不透,表情生动多变,不管哪一种表情都能让赵宗治的心思被牵着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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